浏阳河文化艺术节纪录片《浏水听春(一)暖意·生活》
《浏水听春》
第一篇:暖意·生活
2016年1月
2016年1月,农历乙未、丙申年之交。浏阳河,一湾春水,从史前地质构造罗霄山脉潺潺流出,以逆写“大江东去”的姿态一路西行,从高山奔向丘陵,又从平原走到湿地,蜿蜒数百里,几经折返亦初心不改,于陆地三角洲落刀嘴处奔腾入江,为这场冲积平原之上举行的新春音乐会进行着盛大的伴奏和鸣。
千百年来,人类沿河而居,赖河而生。正如塞纳河之于巴黎,泰晤士河之于伦敦,浏阳河也为长沙这座千年古城注入强势的文化基因。悠悠浏水,在三大地质构造带间跌宕起伏,从浏阳盆地东北端大围山发源,在湘东“小四水”中脱颖而出,急促空间里弯曲转折,凭着一股子韧劲执着向西南丘陵区进发,到达浏阳普迹镇后再折向西北进入长沙盆地。九曲十八弯的河流两岸,走出一大批经国治世之才,孕育出璀璨耀目的湖湘文化。生生不息的河畔子民,真诚素朴、辛勤劳作,在亘古不变的仪规中追求美好,于铅尘洗尽的光阴里书写诗意。
《浏阳河》,这首脍炙人口的民歌历经岁月,享誉世界,也让浏阳河这条在地图上毫不起眼的河流,名扬天下。然而,很少有人知道,这首传世名曲的诞生地就是浏阳河畔的雨花区东山镇。上世纪50年代,湖南省湘江文工团土改工作队队员徐叔华在东山镇创作了歌舞小剧本《双送粮》,而《浏阳河》是《双送粮》中的一个唱段。后来几经改编,《双送粮》进京演出,《浏阳河》唱段,便一炮打响。
生于东山长于东山的邓定国,正是听着这首民谣长大。生于东山长于东山的邓定国,正是听着这首民谣长大。由于毗邻码头,在新中国成立前东山镇上就有作坊手工业店62家,江西等地的木材和瓷器也随水路运抵这里加工交易。当年河运繁忙、红火热闹的小镇画面一直深刻的留在邓定国的记忆里。如今,只不过半个世纪的光阴,曾经的商贸旺镇如已成为老旧小巷。已近耄耋之年的邓定国用半个月时间绘制了一张雨花区东山镇旧时商贸布局图,在其并不专业的手绘图纸上,杂货店、家具店、油鞋木屐、香烛铺,一家家商铺临街布列,南北杂货样样皆有,手工百艺处处可觅。如今,历经沧桑的老人,握着泛黄的图纸,蹒跚走在旧街巷,希望能凭着儿时的记忆按图寻索到一丝旧日踪迹。透过他已经年老模糊视线里,数十年前人旺埠丰的画面似乎真的再次鲜活,曾经繁华的商贸重镇赫然重现。
2016年2月
2016年2月,长沙迎来今年姗姗来迟的第一场雪。2天后的“立春”,意味着一年二十四节气中新一个轮回的开始。在万象更迭季节里,距离浏阳河入江口不过几公里的千年古刹开福寺,迎来每年此时最重要的祭祀大典——斋天法会。
清晨,寺庙屋顶上的残雪尚未融化。气温逼近0度,四方信众的朝拜热情却分毫不减。70岁的常求知已数不清自己参加法会的次数,她只记得当年第一次拜访寺庙时,自己风华正茂,而如今已是步履蹒跚。常求知说,她每年都要来此拜祭,为中华民族、为全世界的人民祈福。
梵音绕梁,燃香拜谒。流转的光阴,斑驳了亭台砖墙。芸芸信众,怀着各自的喜乐宏愿,在神坛佛像的注目下,攘往熙来。幽幽古刹,如同一位慈祥的老者,禅定在浏阳河入江口,以百川归海、万物归一的姿态,包容并接纳所有虔诚向善的生灵。
而与“立春”差不多同时到来的,还有中国人一年中最重要的传统节日——“春节”。 舞龙、写春联,除了这些在中国乡村普遍都有的新春习俗之外,还有一种特殊的民俗于上个世纪在浏水北岸悄然形成,并传承至今。
上世纪60、70年代,和全国大多数在贫困线上缩衣紧食的人民一样,彼时凋敝的浏阳山村人,对于春节家人团聚最重要的“年夜饭”,也只能因陋就简,利用手头简陋的食材变着法子翻陈出新。发肉,一种叫肉却不是肉的食物,在浏阳北乡人寄予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中巧妙制作出来。一个“发”字,也给来年增添了几分吉兆。发肉制作并不复杂。以面粉为主料,较少的参入鸡蛋、肥肉等不同比例的配料。拌匀后,在温热的灶火旁放一晚,让它发酵。第二天下油锅里滚一滚就完成了。北乡人盛纪桃说,那时过年能吃上一口发肉,既可果腹,又能于唇齿之间回味到一丝肉的滋味,这于平日粗茶淡饭的人们来说,已是年节才有的难得享受。光阴更迭,往日清苦的回忆如今早已成为人们酒足饭饱之后的谈资,已过不惑之年的盛纪桃选择在北乡开了一家土菜馆。在菜谱上,他特意加上了“发肉”的菜单。盛纪桃说这么做只为感受一份情怀,留住一份中年人的记忆,忆苦思甜。
清透的河水默默滋养一方人,也默默影响一方人。蜿蜒曲折的潺潺浏水,一路流经浏阳市、长沙县、雨花区、芙蓉区、开福区。在湖南河域地图上画出一道漂亮的V型弯道。对于家居浏水上游的盛纪桃而言,过年吃一口发肉,只为唤回儿时的味蕾记忆,而对于曾居住于浏水下游的熊建文来说,过年回乡参加传统庙会,已成为难以割舍的情怀。
为纪念两个陶公菩萨生日,每年农历正月十三和八月十七,声势浩大的庙会,都会在位于浏阳河下游第六道湾的陶公庙上演。不到一公里长的三仙街上,商贾云集,结庐成市,成为乡民们一年中集市贸易的最好时机。因此在当地也流传着一句民谣:“樃梨街上不作田,两个生期吃一年”。穿过人流,经过寺庙牌坊,香客已经接踵摩肩的从大殿中,一直延伸到殿外的石阶上、殿坪里。年逾半百的熊建文,也携家带口的加入到这场盛大的祭典,儿时的熊建文便是围着陶公庙附近嬉戏长大,青年时期背井离乡走向更为广阔的世界打拼。然而在离乡的20多年来,每年这天都坚持回家看看,已成为这个中年男人寻根问祖的一种仪式和信仰。熊建文说:这是一种情怀,是一种信仰,是一种文化日额,也是一份割舍不掉的回忆,所以每年必须回来。
九曲浏阳河,弯弯折折,恢宏急转的堤岸与奔涌不息的河水,共同绘就浏水中弧度最大、最美的一道湾,六朝遗庙的暮鼓晨钟在这片河湾中回荡不息。在陶公庙上游相距不过10多公里的地方,曾经繁忙的河运,联系着河这边的雨花区东山镇与河对岸的长沙县黄兴镇。64岁的贺建林当年正是在东山码头的河岸边开了一家“码头商店”。回忆往昔,贺建林骄傲的说,当年商店红火的生意不仅让自己成为村上的第一批万元户,还成为全市第一批考取摩托车驾照的村民。
贺建林指着麻石街上的槽子告诉我们,这就是当年江西商人推着独轮车压出来的印痕,这里是以前的官道,很多要过河的商人就是在这里来来往往。
2000年以后黄兴大桥修建通车,日益便捷的交通让浏阳河水运渐渐衰落,贺建林记忆中的东山码头也逐渐褪却繁华,然而在河堤百米外的光达村塘湾子组,一处看似简陋的石棉瓦作坊却在默默传承着码头往昔的辉煌。在这里,由手艺人黄正兴手工做出的龙舟不仅遍布浏阳河,更走向全国,划向了2010年广州亚运会的赛场。
每年3月份开始,黄正兴便忙不过来,因为2个月多后,黄兴镇即将迎来一年一度最为热闹激烈的端午龙舟赛。从13岁就跟着二哥学做龙舟的黄正兴,边做边学,手艺边学边精。不出10年,他便成为远近闻名的一把好手。黄正兴说,龙舟制作对用材和手艺都非常讲究,而传统龙舟的建造的图纸,所有的形状、尺寸全都装在他自己的脑袋里。
黄正兴骄傲地说,广州亚运28条船都是这里去的,当时采购方遍访全国,汨罗有那么多龙舟厂他们都不去,一眼就看中了我们的船。
日夜赶工,28条龙舟完工后,一排大卡车开到黄正兴的作坊,把“浏阳河造”龙舟运到广州的国际赛场。在亚运会的比赛中,中国女子龙舟队不负众望,在珠江上乘风破浪,霸气包揽下赛场3金。如今,广州亚运会龙舟赛的擂擂鼓声已远,但是团结拼搏的龙舟精神却在浏阳河域代代相传。几十天后,端午时节,一场场龙舟射浪、热烈酣畅的赛事将再次在浏阳河震撼上演。
2016年3月
3月的浏阳河,春水初生,草木初盛。浏水从浏阳市镇头镇进入长沙县江背镇,北流至小埠村,再西转,形成下游第一道大湾,古称“小埠港”,水流继续往西北向至金洲村,再南转,形成第二道湾,古称“金潭河”。70岁的罗云辉祖祖辈辈一直守护的金洲筒车正是位于这道湾上。3月的浏水两岸春雨绵绵,不断上涨的水位让整个冬天都停工的筒车开始再次翻转。早在清朝年间,筒车就由罗云辉的祖辈亲手参与搭建,之后的一百多年里他们整个家族一直承担着筒车的维护工作。18岁开始,罗云辉正式从父辈手里接替未完成的使命。在当年没有水泥的年代,水坝和筒车巷都由麻石砌成,筒车基座和筒车大架则全为木头制作。1979年,作为村民组长的罗云辉组织大家把渡口边的古筒车进行重修,水坝、筒车巷和筒车基座全改为钢筋混凝土浇灌而成,筒车大架则由栗木和篾折组成。河水通过水坝时,沿着筒车巷冲刷着篾折,带动起笨重筒车,不分昼夜的悠转,将浏阳河水一筒筒舀上,然后翻上12米高的河堤,灌溉着成片的田地。
现代社会里,新生事物层出不穷,瞬息万变。而罗云辉则选择背对着世事繁华,默默在浏水河畔守护着农耕文明的智慧结晶,一守就是60多年。“一渡两河三上岸,四洲五里六筒车”,这是至今仍在长沙县江背镇金洲村流传的民谣。“五里六筒车”正是指的在金洲村的五里河段中的共有六部筒车。而“一渡两河三上岸”则是指的金洲村另一番景象。
三汊河,是金洲村一条汇入浏阳河的十里人工河。河水顺着8级石阶跃入浏阳河,三汊河渡口就在石阶边。因此也就有了“一渡两河”的说法。72岁的陈先明在这里摆渡已经20多年,陈先明回忆,上世纪90年代以前,摆渡都是靠人工手划的小筏子,一船只能坐2、3个人,90年以后,渡口开始换上机动的柴油铁板船,2米来宽的甲板上,不仅可以渡人,还可以停放数台摩托车。河岸这边是长沙县江背金洲村,对岸却是浏阳市柏加镇。两地虽以河道为天然屏障作为行政地域上的划分,但是河湾并没有阻隔两岸村民生活上的联系,如今仍然有不少的村民选择这一传统的交通方式来回两地。
初春时节,浏阳河域岸芷汀兰,水鸟翻飞,金洲筒车笨重翻转时发出的吱呀声传到10里开外。不远处,从黄花国际机场起飞的空客A380大飞机在金洲村的上空划出一道优美弧线,三汊河里的渡船依旧不急不缓的于河岸往返。动与静,天空中的现代文明与河湾里的小农生态,在这里奇妙而和谐地交织在一起,保持着各自的节奏。
2016年4月
4月,太阳直射点继续向北回归线移动。浏阳河河水丰盈,草长莺飞,气温走过初春时的起伏不定,开始变得湿润温暖。地处湘赣边陲的小河乡公主坟,成群的白鹭开始迁徙回归。田心村边的古罗汉松背靠群山,傍水而生,历经千年风云,巨大的树冠兀自撑开一片天地。浏阳河源头小溪河在崇山峻岭中逶迤缠绵,在小河乡金沙村蓦然一转,铸就了浏水第一湾的浑然天成。水湾绿意葱翠,形似鳄鱼,因此得名鳄鱼嘴湾。具有鲜明客家风情的小河乡,绝大部分人在明末清初时迁来,至今已有300多年历史。年近五旬的金沙村村民廖堂辉就是移民的后裔,世代生活在小溪河边,一个关于鳄鱼嘴湾的古老传说在廖堂辉家祖祖辈辈的口口相传中流传下来。
廖堂辉兴致勃勃地说道:“金鸡石上坐,一龙对九涡,谁人葬得中,金银财宝用船拖,从来都有这样的传说,说明这里是一块风水宝地。”
小溪河河水逶迤,穿山越涧,从鳄鱼湾溯源而上不到10公里,便是张坊镇江口村。小溪河流经张坊镇江口村地段时绕过了4道湾,从高处远眺,河水犹如一条玉带,呈“几”字形缠绕在山峦与田野之间。
江口湾边,山林寂静,李辅华将一张竹排在水中轻轻撑开,河对岸的金刚山,便是他当年的出生地。在这条河里,四处都可以追寻到自己的儿时记忆。
李辅华回忆起自己6、7岁的时候就经常在河里洗冷水澡,冷起来就坐在河坝洲上晒太阳,晒暖和了就又跳下去,基本上都是在河里长大的。
在李辅华的心中,江口湾不仅是自己儿时嬉戏的场所,更是远近乡民的一条生命线。自清代以来这里就有着发达的河运,滋养着一方百姓。上世纪60年代,国家开发林区,开始在江口湾修筑水坝蓄水放排,每年从这里发运的木材超过3000立方米,放出去的竹排,除常到的浏阳、长沙外,更远可以到达武汉。
如今,河水依旧,当年的放排工人却已不知去向,李辅华也把家从河岸边搬到了交通发达的集镇上。江口湾曾经的航运繁华旧梦已远,只留下这一湾宁静的碧水,衬托着老乡民的山歌在林涧中回荡。
2016年5月
5月,浏水发源地大围山,迎来一年中最美的季节。上万亩的野生杜鹃在海拔超过1400米的连绵高山中热烈绽放,络绎不绝的游人从各地纷至沓来。而此时,与赏花游客一样期待的,还有位于大围山东麓一块大山腹地的村民们,他们的期待事关着一年的粮食收成。
在张坊镇湖洋村,连绵起伏的山丘上有着500多亩梯田。400多年前,从江西、广东迁移而来的客家人一头扎根进大山里,经过无数代人的刀耕火种,将一座座荒山开凿出梯田,稼穑不息。与如今现代化农业不同的是,这里至今仍使用着原始的农耕方式。村民黄竞成说,我们这里是山区,不像平原,只能采取梯田的形式,用牛和犁的老方法,很多机械都上不来。
悠然的铜铃声,泥土芬芳,农人驱牛犁田,弯腰迈足间,画出古老的农耕弧线。放眼望去,上百级的梯田顺山就势,层层叠叠,宛如一道天梯直挂云天。在这片时间似乎停滞的土地上,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管山外风云如何变幻,自恬淡的享受着一份怡然静好的田园之乐。
春天的浏水,从冬的凛冽中苏醒,天地俱生,万物以荣。在一元复始的季节里,人们祈福、播种、世代守望一方山水、用纸笔定格“清明上河图”的繁华、用歌声抒发“烟雨任平生”的旷达。他们寻索归途,也远眺去路,用拙朴的方式传承先祖文明,于嬉笑间流传下远古传说。他们深受河流影响,也深刻影响河流,他们顺应大自然,也改造大自然。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已于平淡的朝夕间,化为一种大道至简的信仰。朴素,却生机勃勃,温暖而充满力量。
(本稿转自 长沙电视台新闻频道 微信公众号“长沙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