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岁月长河沉淀下来的顽石 访“三馆一厅”总设计师陶郅
在“三馆一厅”的设计中,建筑不是主角,而是把建筑作为整个大地景观的元素,希望它们与环境和谐共生、充分交融。 陶郅 摄
星辰在线1月20日讯(长沙晚报记者 潘昭晖 林森)
临湘江,依浏阳河。开福寺晨钟暮鼓,捞刀河波光粼粼。新河三角洲,这个有着“与生俱来”优渥氛围的天之骄子,在去年12月28日迎来了“三馆一厅”的绽放。
今年1月1日至3日,新开放的以长沙市图书馆、音乐厅、博物馆及城市规划展示馆为内核的建筑组群,吸引了13万人次竞相浸润“湖湘墨水”。占地面积 196亩、总建筑面积约15万平方米的“三馆一厅”,拥有上万平方米的中心文化广场及亲水码头、景观塔等文化活动展示平台。在惊喜于如此丰厚的城市文化集群之余,人们惊讶地发现,这组建筑群如此富有湖湘特色!站在长沙音乐厅门口,远眺湘江,薄雾苍茫,湘江北去,豪气陡生。
耸立于长沙新河三角洲的建筑群,好像从城市奔向江河的一组强有力的顽石,经过历史长河的冲刷和积淀,从大地之间崛起,迎江而立。它的设计者是谁?八年磨一剑的建筑群背后,有着怎样的故事?日前,记者独家走访了“三馆一厅”总设计师、华南理工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副院长、博士生导师陶郅教授。
它是“岩石”,所以造型是自由的,但又经过岁月冲刷
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战胜洋大师的设计师,居然是个老长沙。
回到当年,陶郅娓娓道来。他说,真正设计的时候,建筑造型要有很多考虑。“三馆一厅”植根在湘江和浏阳河两江汇流处的新河三角洲,它是河流冲刷沉淀形成的。想了很久,最后决定,就把这组建筑当成冲击留下的顽石吧。
陶郅说,它是“岩石”,所以造型是自由的,但又经过岁月的冲刷,沉稳的外立面有一种岁月沉淀感。
当越来越多的城市地标盲目追逐高度而变得“千楼一面”时,陶郅认为,在建筑中强调地域的特点和文化的个性,是规避建筑趋同性的重要因素。
“很多人都在强调建筑要体现地域特色,但不是单纯从建筑造型上去努力,这是一种狭义理解。比如,湖南人骨子里是倔强、刻苦耐劳、吃得苦霸得蛮的,那么 ‘三馆一厅’在设计的时候,我们用的线条就是有棱有角的直线,而不是柔美的曲线。”陶郅强调,要拓宽建筑文化的视野,不是停留在追求“形”上,应当考虑场地的特点以及当地人的个性。
有一年下雪,雪落在凹进的字里,画面特别美
“你站在广场中间看这几栋建筑,是围合的感觉;站在江边看,又会是另一种感觉,它们不像一般的房子有正面、背面、前面、后面。一般做设计,大家都会聚焦在房子怎么做,我们想的是景观怎么做。”陶郅说,在“三馆一厅”的设计中,建筑不是主角,而是把建筑作为整个大地景观的元素,希望它们与环境和谐共生、充分交融。因此,几栋建筑的外立面都用充满沧桑感的混凝土浇筑而成。
让记者吃惊的是,这些建筑外立面上有各种形形色色的古字,文字和图案采用凹凸变化、大小不一、有韵律感和雕塑感的方式呈现,近观远眺格外独特。
陶郅表示,在建筑物上写字,如何将它化成一种建筑美的语言,是很费心思的。景观塔上的字是最早形成的,将潇湘八景的字拆解进去,塔越接近人的地方字越多,越往上走,字就慢慢消失了。有一年下雪,雪落在凹进的字里,画面特别美。图书馆外立面,节选了中国古代圣贤语录;博物馆表面,采用长沙老地图和老街道,希望重拾老长沙记忆。
他告诉记者,在几栋建筑里,音乐厅的建筑外墙算得上全世界绝无仅有的首创,这是全世界第一次把古琴谱运用到建筑外墙。中国古琴是采用文字谱来记谱,这些让人看不太懂的“汉字”,代表的是古琴的勾挑按压等指法,能看懂的人都会大呼惊奇。
在古琴谱的选择上,选用的是“潇湘水云”和“洞庭秋思”这两首颇具湖湘特色的乐曲。源自西方的音乐厅和根扎本土的古琴谱在此交融碰撞,中西文化以一种独特的方式相遇了。在长沙音乐厅的第一场演出中,全球顶尖交响乐团指挥祖宾·梅塔,对此赞不绝口。这个设计的背后,也是有故事的——读大学之前,陶郅在乐器厂做了五年小提琴,他的音乐厅设计创意就是一个巨大的乐器,大到可以容下整个交响乐团,从小小一把提琴做到这么大的音乐厅,其中的乐趣和奥妙非语言可以表达。
每个人都会在此发生自己的故事
从小在潘家坪长大,新河三角洲一带是儿时的陶郅经常玩耍的地方。那时,湘江上常年停放成片的木排,一段时间放走一批又来一批,船夫号子声伴着滔滔江水,激昂而又深沉,编织成独特的湘江交响乐。为此,陶郅在洲头咀广场预留了给艺术家创作的空间,他本来构想在这里放一组“湘江放排”的群雕,重现儿时记忆。
陶郅说,好的建筑一定是具有画面感和音乐感的,能唤起人们对于场所的回忆和心灵的震撼,能在湘江边留下“三馆一厅”的印记,也算是圆了他小时候的梦想。
陶郅希望,“三馆一厅”不仅只是几栋建筑,更是一个高度自由、包容、能让每个人都参与和展示的平台。比如,坐在图书馆的任何角落,都能安静地享受读书时光;站在广场的任何一处,都能欣赏中心下沉广场的各色表演;江边原本设计有临江而建的舞台,草坡上的台阶就是看台,演员们能以湘江为背景展开演出。“我认为它是一个有生命力的场所,会随着人的使用过程赋予新的活力,每个人都会在此发生自己的故事。这里,也会成为整个城市中最有活力的场所,真正成为以市民为中心的舞台。”
“在不同地方看‘三馆一厅’,呈现出来的效果完全不一样,整个环境的张力比较大。我们把它当成社会活动的一个平台,平台里面装什么内容,是需要市民来参与、创造的。”陶郅说,在上万平方米的下沉广场,任何方向搭台都可以,四面任何一处都能观看表演。所以,整个“三馆一厅”不是建筑,而是一个非常惬意、具有多元性的空间,是所有热爱生活的长沙人的文化与心灵家园。
从当年胜出国际竞标到今年开馆,时光已然过去了十年。回首来时路,那份生于斯长于斯的浓烈情感,至今仍在心里熊熊燃烧。陶郅表示,希望他这份诚意出品,能给家乡人带来一片新的“文化三角洲”。
对话
博物馆最难认的“汉字”
可能是某位建筑师的名字
长沙晚报:长沙是您出生的地方,您在设计“三馆一厅”的时候,有没有特别的故事?
陶郅:湘江作为湖南的母亲河,四时景象各不相同。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湘江是充满野性、自由奔放的,就像湖南人性格中那种坚毅不屈、率真大气一样。这些深深刻在我脑海中的自然景象,激发了我最初的创作灵感。现在的观景塔,是原有设计任务书中没有的。我作为一个建筑师,深知这块地的特殊性,它处于湘江和浏阳河的交汇处,需要一个类似于灯塔的标示地理位置和引领航向的构筑物。我很荣幸,能够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运用自己的专业知识,为家乡人设计一座建筑。希望大家能够读懂它,喜欢它。
长沙晚报:如果再让您为长沙设计一栋建筑,您希望在哪里设计一个什么样的作品?
陶郅:如果可以选择,我很想在老城区老建筑群中设计一个建筑,与老建筑对话一定会碰撞出不一样的火花。可惜现在老街区消逝得太快,长沙的麻石街几乎难以找寻,曾经的画面只存在于记忆中。
长沙晚报:“三馆一厅”前后历时多年,当中有没有特别有趣的故事?
陶郅:一般建筑会在外墙上用铭牌记录设计者的信息,这次在博物馆的外墙上,我们借用了艺术家徐冰的“伪汉字”,巧妙地将每个建筑师的名字镌刻在建筑的外墙上。这种“伪汉字”是由汉语拼音转化成汉字笔画的书法形式,加以重新组合,创造了一个个新的“汉字”。所以大家下次去参观博物馆时,外立面上那些看起来最难认的“汉字”,很可能就是参与设计的某位建筑师的名字。这是设计者的荣耀,更是建筑师的责任。
长沙晚报:您曾经说过,您的建筑理想是“此时此地”,具体该怎样来解读?
陶郅:此时此地其实就是代表建筑的时代性与地域性,这是建筑永恒的主题。此时此地也是衡量一个建筑好坏的标准,我们评判一个建筑好不好,是要看他适不适合这个环境(包括人文环境和自然环境),一定要放在历史节点中来看,也一定要放在特定的人文和自然环境中来看,这就是此时此地的含义。套用一句老话:不好的建筑都是一样的,好的建筑各有各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