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长沙记忆:茶馆喝茶结账不叫付茶钱叫付书钱

20.11.2016  18:34

旧长沙茶馆。供图/陈先枢

老式茶具。

茶馆巷,位于长沙市开福区通泰街,因旧时多茶馆而得名。图/记者唐洁琼

  薄雾的清晨,圆拱窗木扇格上还沾着昨夜的露水,麻石路的小巷却已被穿梭的脚步声、清亮的吆喝声渲染得熙熙攘攘。茶馆外,大铁油桶做的炉灶,手拉风箱发出“嗵一哒、嗵一哒”的节奏,炉内蹿出的红蓝色的火焰,把小小的蒸笼蒸得热气腾腾。麦面、荷叶的清香四溢,吸引着过往的行人。穿对襟青布衫的堂倌.肩头搭着一块白色抹布,右手提一把铜壶:“云雾茶一壶,糖、肉包子各两个……”,唱牌声穿梭于茶桌之间。站在长沙西牌楼洞庭春百年老店的门外,眼前仿佛氤氲起民国老长沙的晨间即景。长沙弹词泰斗彭延坤的病逝,唤起人们对茶馆的久远记忆。“长沙茶馆数不清,不如彭爹喊一声”,茶客结账不叫付茶钱叫付书钱,一份固执的时代遗情。

  翻手为苍凉,覆手为繁华。市井之间的老茶馆,曾经是这个城市最沸腾最生动的生活,是长沙人的迷恋与牵挂。

  长沙茶馆巷一条专门喝茶的小街

  “一去二三里,茶园四五家,楼台六七座,八九十品茶。”这是一首流传了近百年的歌谣,从中不难看出长沙茶馆业出现的兴旺景象。饮茶,是中国人的生活方式,更开启了长沙人的休闲和饮食文化。

  1904年,长沙辟为商埠后,茶铺茶馆数量居全省之首,1906年,长沙成立“湖南商务总会”,前往注册登记的大小茶馆、茶摊、茶担达200余家。

  民国初期,长沙茶馆进入鼎盛时期。1922年长沙有茶馆75家,1926年增至115家,还成立了茶馆业同业公会,各处茶馆也逐渐体现出各自的特色。

  老长沙的茶馆里,最有名的当属道门口的德园、西牌楼的洞庭春、八角亭的大华斋和老照壁的徐松泉,号称长沙四大茶馆。这四家茶馆分布在四个城门的繁华地段。除了四大茶馆,开福区通泰街吉祥巷内,还有一条因聚集了多家茶馆而得名的“茶馆巷”,消费比较平民化。不过如今已看不到一家茶馆。

  民国长沙的茶馆,门面以两层楼居多,制作间、外卖多设一楼。店门口一般都悬挂有“山水名茶,时鲜细点”字样的广告牌。二楼则是茶座,清一色的四方桌、木板凳,每桌可坐8人。规模大一点的茶馆可容纳百来人,小的仅可坐下三五十人。

  泡茶馆成为了当时长沙人的一种生活方式。早晨天刚蒙蒙亮,茶馆就有茶客上门,8点钟进入高潮。店堂内此时茶客满座,谈笑风生,烟雾弥漫,声音嘈杂,但茶客们处在这种环境中却也能怡然自得。独饮一壶或两三人共饮一壶,就能打发舒适闲逸的一上午。

  1925年吴晦华编撰的《长沙一览》载:“茶社自七点起至下午四五时止为饮茶时间,以早晨时最为热闹。长沙习惯.晨兴即往茶社洗面用点,茶资也各地不同,大约每壶铜元10枚或12枚。点心照算,小费听给。”

  1936 年邹欠白编撰的《长沙市指南》也记载着:“长沙茶点开市较他业为早,但无夜市。顾客以车夫菜贩为多,茶资也各店不同,大约每壶3分至5分或1角止。点收则以件数计算,每件约铜元8枚至12枚止,大洋2分至5分。至于小费自便,并不计较。著名茶馆一览:五芳斋青石街、德园南正街、祥华斋鱼塘街、九如春南正街、景阳楼南门口、洞庭春西牌楼、徐松泉老照壁、普天春南门口”。

  抗日战争后,长沙茶馆仍有百余家。这一时期的茶馆大都设备简陋,沿街设店,饮茶者多为附近居民。

  茶食:德园包子别具风味,徐松泉春卷最出名

  长沙老茶馆经营的茶叶有毛尖、云雾绿茶、河西园茶、花茶和混合茶(绿茶、花茶、茶叶末子混合在一起)。湖南人口味重,茶客以喝混合茶者居多。混合茶酽,很“打水”,多次兑水后茶味仍浓。一斤茶叶分成200多个小铁筒,来一位客人,倒一筒茶叶冲泡即可。

  民国初年刊行的汇辑清代野史笔记的鸿篇巨制《清稗类钞》在“饮食类”中对湖南老茶馆有这样的记载:“长沙茶肆,凡饮茶者既入座.茶博士即以小碟置盐姜、莱菔各一二片以饷客。客于茶资之外,必别有所酬。”又说:“茶肆所售之茶,有红茶、绿茶两大别,红者日乌龙,日寿眉,日红梅,绿者日雨前,日明前。有盛以壶者.有盛以碗者,有坐而饮者,有卧而啜者。怀献侯尝日:‘终日勤苦,偶於暇日一至茶肆,与二三知己瀹茗深谈,固无不可。乃竟有口夕流连,乐而忘返,不以废时失业为可惜者,诚可慨也。”’

  茶食是喝茶的伴侣,对于长沙人来说,类似文人茶馆那样的清茶馆,旧时是少见的,而荤茶馆则在城市内遍布。老长沙人早已习惯了饮茶数杯后。即上点心,包子一碟四个,两糖两菜,以作早餐。

  茶点以糖、肉包子为主,还有马蹄卷、千层糕、烧卖等。而银丝卷、春卷、小笼汤包、鸳鸯大油饼、小油饼、小芝麻饼等则属于高案师傅制作的精点,多供雅座客人享用。同时,子油姜、花生、瓜子、紫苏梅等小碟茶点也是茶馆经常备有的。

  长沙历史学家陈先枢介绍,老长沙茶客吃包子也有特点:泡一杯浓茶;糖包子肉包子各取一个,先在包子的底部各抠一块面皮纳入口中,然后取花生米一把,双手一搓,张口一吹.皮全去净,纳入两个包子里;再将两个包子背靠背合在一起,用双手将之捏成一个大饼状。使糖、肉、花生米均匀分布,美其名曰“老蚌含珠”,然后才开始细嚼慢咽.喝一口浓茶,吃几口包子,非常惬意。在这样享用包子时,称呼包子的量词也发生了变化,不叫“个”,也不叫“只”,而叫“件”。“来四件包子!两糖两菜,一杯茶,一个碟子!”一听就知道是个热爱并且讲究吃包子的行家里手。

  至于德园、大华斋、洞庭春、徐松泉这四大茶馆,不仅茶叶各有特色,点心也别有风味。使德园闻名的当然属包子,其他茶馆做肉包子,一般用水发闽笋作配料,德园却用水发香菇。糖包子用土白糖,加肥肉及玫瑰糖:又因菜肴制作总有海味鲜货等上乘余料留下,为免浪费,将其剁碎,拌入包点馅心,谁知这竟使他们的包点风味异人,名声大振。并逐步形成驰名长沙的“八大名包”。“八大名包”为:玫瑰白糖包、冬菇鲜肉包、白糖盐菜包、水晶白糖包、麻茸包、金钩鲜肉包、瑶柱鲜肉包、叉烧包。当时,不仅军政显要及教育界名人喜欢到德园,百工杂役、城市贫民、各阶层人士也都一样,且多是健谈之辈,上下古今,天南地北,高谈阔论,眉飞色舞,也有调解争吵的,也有谈交易的。

  徐松泉茶馆的茶点,以烧卖、春卷和火烧饼子最为著名。其烧卖米糯油透,如食珍珠;其春卷松脆鲜嫩。当时流传一则轶事:一日,一位老茶客到徐松泉茶馆买春卷,见茶馆座无虚席,只好到隔壁小茶馆买春卷。因徐松泉茶馆的春卷太有名,这家小茶馆自知无法与其竞争,故并不做春卷。而这位茶客要买春卷,店员只好从后门出去,到徐松泉茶馆买回春卷给这位茶客,待茶客吃完盘中春卷,小茶馆老板便问茶客:您老觉得本店春卷如何?茶客认真回答:味道还可以,但比起隔壁徐松泉的,还是差些。可见徐松泉的名号也早已成为茶客心头的迷恋的符号。

  洞庭春茶馆是长沙市四大名茶馆中唯一在原址经营、以原有建筑为店铺延续至今的茶馆,也是长沙仅存的老式茶馆。民国时期的洞庭春茶点以油饼最为有名,香甜松脆,油而不腻,如今,茶馆虽在,茶点却早已不再经营了,那松脆的味道大约也只能留存在老一代长沙人的记忆中了。

  火宫殿喝茶听书一次可容纳二百人

  泡茶馆的人总喜欢围坐一桌,高谈阔论。一般茶馆为免是非,都在店内张贴有“闲谈勿论国是”的警示公告。那茶客们喝茶时干点什么打发时间呢?各种曲艺节目就因此兴盛起来。

  中国各地的茶馆文化不一而足。北京茶馆的京韵大鼓、评书、杂耍,天津茶馆的相声,成都茶馆的变脸,都成为一个城市的文化名片。

  陈先枢说,湖南茶馆一直呈现出明显的俗文化特色,创造出包含花鼓戏、方言相声、长沙弹词等大俗的地方文化。因此,湖南茶馆俗气十足,五色人等、五花八门,犹如一锅大杂烩。但他却是湖南特别是城市百姓日常生活中打发休闲时光.与人交往的场所。

  长沙四大茶馆中,政界及教育界人士喜欢惠顾德园;工商界人士习惯聚集在大华斋;手工艺人喜欢到徐松泉交流技艺行情;行栈老板及上街先生、经纪人则爱到洞庭春相会.由于西牌楼、太平街一带聚集着百合、楚南、景星冈、湘春同等许多戏院,因此洞庭春的茶客中又多了一些伶人和票友。

  长沙人坐茶馆,则既要名茶又需美点,还要有聆听弹词、评书之类的享受。弹词是一种把故事编成韵语,有曲有白、曲白相生、以弦乐伴唱的说唱文学,用长沙方言说唱的弹词,称为长沙弹词。长沙弹词源于古老的“道情”。清代戏剧家杨恩寿的《坦园文录》中曾详细记载长沙道情艺人张跛于同治二年(1863)演唱《刘伶醉酒》的情形,并说“以鼓板唱道情”,“惟肖惟妙”。后来有了一人弹月琴,一人以渔鼓、简板和小钹击节,二人对唱的“渔鼓道情”。艺人在秋收之后串村说唱,平时在城镇街头卖唱,俗称“打街”,一般是师傅抱月琴弹唱,徒弟持渔鼓简板伴奏或伴唱。

  1904 年,当茶铺茶馆流行之后,长沙城里的说唱艺人有四五十个,有二十多个茶楼设场。日、晚两场,每场听众百人。20世纪20年代中期,长沙艺人周寿云、舒三和等进入茶馆茶社“坐棚”说书,多为艺人自弹自唱。在所有书场中,以火宫殿书场最为有名,说书、弹词艺人在此搭棚演出,1940年后,设有三个书棚,可容纳听众二百多人。

  随着戏曲节目在茶馆中演出的兴盛,有的茶馆渐被称为“茶园”。听书观剧比饮茶更为重要了,茶客到茶馆主要追求的就是赏剧时的精神享受,喝茶反倒成了一种点缀,茶客结账叫付书钱而不叫付茶钱。

  本版顾问:陈先枢(省文史研究馆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