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清明倍思亲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一转眼，奶奶离我而去快十年了。每次回家，我总要去奶奶的墓地看一看，给奶奶鞠上一个躬，摸一摸那块刻着奶奶名讳的石碑。有奶奶安息在这里，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石，不仅令我倍感亲切与温馨，更令我思绪万千，仿佛又回到儿时，搬了小板凳，依偎在奶奶身旁，享受奶奶对我最深沉的爱。 

自记事起，我就是奶奶的跟屁虫。七十多岁的奶奶不仅自己种菜，还种了一小块麻。菜供全家人吃，麻除了供奶奶自用外，剩下的还可以拿去卖，换点零花钱。奶奶是小脚，后来不裹了，走路仍然不快，在我四五岁的时候，每次去地里，我都要争着给奶奶扛了锄头飞快地跑到前面去，边跑边叫：“奶奶，你快来追我”。奶奶总是一边吃力地颠着小脚跟着我跑，一边吆喝我：“慢点走，别摔倒了。”而我总是快乐的大笑，全然不管奶奶的担忧。等奶奶走得近些了，又像一只淘气的麻雀，喳喳的飞进平静的山道里，留下一路笑声让奶奶跟着。

夏天是奶奶最忙碌的日子，奶奶先是收麻，把麻割回来，去掉里面的茎，剥去外边的皮，只留下中间一缕缕白色的麻丝，然后晒干绩成用来做鞋用的麻线。用不了的要母亲拿到集市去卖，买回油盐之类的日常用品。收完麻，奶奶就得做酒曲了。方圆十几里内的人家，过年时都会来买奶奶的酒曲，说用我奶奶的酒曲做甜酒，像蜂糖一样甜。不过做酒曲的工序很是复杂，我和奶奶常常清早就去院子里割草药，那种草在我们那里很多，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都有。奶奶年纪毕竟大了，手脚不太灵便，我却伶俐得很，挥着镰刀跑来跑去，总是比奶奶割得多，奶奶也总是夸我：“还是老满（奶奶和父母对我的昵称，因为我最小）狠。”回家后会少不得给我一块糖奖励一番。割回来的酒曲草只能用叶子，我们得把叶子一片片摘下来，草叶子辛辣，别名又叫辣叶草，所以摘的时候千万不能揉眼睛，否则会辣到的。我就被辣到过，不过用清水洗洗，加上奶奶的“糖衣炮弹”，也不觉得有多难受。叶子摘下来洗净晒干后，等到天气晴得非常好的时候，奶奶就开始做酒曲了，这个时候还得母亲来帮忙。奶奶先把米淘洗干净，然后放进一个石臼里让母亲舂碎，再把酒曲草叶子放进去一起舂，直到草药变成粉末，和米粉均匀地混合在一起。石臼不大，每次做酒曲要反复舂很多臼才行。舂好的酒曲粉拿回家来，奶奶洗干净双手把它们团成一粒粒均匀一致、有如鸽蛋般大小的圆球，放到事先用干净稻草做的窠里发酵。这几天是做酒曲的关键时候，马虎不得，不过奶奶很是笃定，什么时候该拿出来晒一晒，什么时候该收进去继续发酵，她心里自有一本帐，等到酒曲完全晒干，就算大功告成了。奶奶会照例试酒，用我们剩下的凉饭伴上新曲做酒。其实不需试，用奶奶酒曲做的甜酒真的总会像蜂糖一样甜。不过，我们倒是很希望奶奶试酒，因为这样我们就可以在六月吃到甜酒了，而平常人家，要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

闲暇时候，奶奶就会给我讲故事，或者讲她的经历。奶奶幼年丧父，母亲改嫁后，七岁时就给人家当童养媳。婆婆待她很是苛刻，晚上在纺车上燃一根香，要她纺完规定的线才能睡觉。吃的也差，动辄挨打受骂。到十一二岁时，奶奶不堪折磨，只身逃到这大山深处，机缘巧合地嫁给了我爷爷。此时曾祖父家道已经中落，家里田少人多，收成也不好，一家人常常吃不饱饭，饿极了也吃野菜、树皮，上山摘野果。到了收麻的季节，奶奶就让爷爷背了麻，步行到一百多里外的洪江换点苞米回来。那时候兵荒马乱的，奶奶每天都悬着心，在家掰着手指数爷爷的归程。每当说起这段往事，奶奶的脸色就变得十分的凝重和悲怆，连我幼小的心灵似乎也能感觉那份生活的沉重与艰辛。 然奶奶又是极乐观的，我时常看到的是她温和慈祥的笑脸。在我的记忆里，奶奶从没有责难过身边任何人，总是把她的爱和关心无私地分送给我们。奶奶是家族中年纪最大的长辈，有时有晚辈看望她，带给她一点糖果之类的东西，她从不独自享用，定要和我们分食。记得那年表哥在东北读书，带回来两三个苹果。我们家大小十余口人，奶奶把苹果切成比铜钱略厚的薄片，每人一小块，她自己也一样。那时的苹果可是稀罕物，光是闻着那股果香就已经很醉人了。我们姐妹都是一点一点咬啮，舍不得一口吃掉，直到今天，仍觉回味无穷，可惜现在再也吃不到那么好吃的苹果了。

奶奶信佛，吃观音斋，每个月都有固定的斋戒日。但凡斋戒的日子，奶奶就会清早起来，梳头、洗脸、打扫干净屋子，然后用开水把炒菜的锅子洗过几遍，才开始做饭。那时候物质匮乏，连植物油也很少，有时奶奶干脆不炒菜，就扔几个青椒到火里面烤熟，用饭勺把儿捣碎，加点盐就是下饭的菜了。不过若是有化缘的人上门，奶奶又总是很大方的给一升米，或者一升黄豆什么的，从不让人家空手而去。

在我的印象中，奶奶就像一轮和煦的夕阳，曾经照耀、温暖过周围的每一个人，我离她最近，得到的关爱也最多。然而在奶奶病重期间，我却因为工作繁忙，又远在外地，没能好好陪过她一天，更没能尽心地伺候过她老人家一天，每思及此，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潸然泪下，痛悔不已！

又到一年清明节，我要如何才能送上我的怀念和问候：“奶奶，您在天国还好吗？您知不知道，您的孙儿真的好想您，并且会一直这样想您下去，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