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中秋，带着几分的愧疚与伤感，我回到了故乡。中秋回故乡，这是游别故乡三十年来的第三次，个中感受不言而知。
从边城到生我养我的那个小山村，不过近两百公里路，怎么就那么难呢？绵延千里横亘在西南边陲的高黎贡山难道就是无法跨越的至天门槛吗？喻称为世界第二大峡谷的怒江峡谷难道就那么难越越？一路上，一连串的问号总在我的灵魂深处不间断地闪现，随着高黎贡山弯弯曲曲的高速路，弯弯曲曲地无限绵长。心胸起伏，气血浮沉，就像要穿越的那二十个隧道一样，长长短短，明明暗暗。初秋的景象把孤单只影拉得更长，枯草落叶尽在眼角眉梢之中，风把秋老虎吹得消失殆尽，只有那经历无尽风雨刷洗过后的白云，洁白高悬于天地之间，一直向东、向东、再向东，飘向自己的归宿。
“牺牲我一个，幸福十亿人。”多么地豪情壮志，气吞万里如虎。为了这个豪情壮志，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期，警校毕业的我，毅然决然选择了最艰苦最危险的公安边防，唱着“为了边疆的安宁和社会经济发展”而“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特别能奉献、特别能牺牲”的高调，风雨飘洒在边防线上二十年有余。人们都知道，越是节日期间越是毒品犯罪猖獗活动高峰期。一轮明月高高挂，正是万家团聚牺牲时。边关冷月凉飕飕，深山峡谷现金眼。风云常相伴，草木寄乡思。三十年月圆了又缺缺了又圆，缺得天天是，圆得无尽日。如今，当年的毛头小子已近知天命之年，而那豪情壮志却伟大得看不到一丝一毫、伟大得望不到边际、伟大得日月无期时。而自己却还在为“钱以及用钱换来的物质，是为了生命存活的需要，但，人活着不是为了钱以及用钱换来的那些物质。”的信条痴心不改，还在为“一天不写几行字就心里发慌，一晚不看几页书就会彻夜难眠。”的愚钝践行。
向前旋转的车轮终有限，伤感的思绪那有终结时。下午到家时，父亲早已在家门口等候。才过了半年的时间，父亲却苍老得像越过了十年，脸上增添了不少的老年斑，风烛残年的景象让我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听到我回到家的声音，隔壁二叔不请自到。二叔比父亲小几岁，是寨子里那代人中最有文化的人，会木匠、石匠手艺，更会阴阳两宅风水学，日常农活忙完就忙着寨邻之间的起房盖屋、红白事风水择日，待人谦和，与父亲历来关系很好。一支烟一杯水的言语交谈中，已听出了母亲病逝后，父亲很伤心、很孤独。就在我凝眉伤感之时，父亲跌跌拌拌，无声泪流从家门口进来就进了房间，虽然在回家之前，我已有了心里准备，但还是吓了一跳。在我的心底，父亲是很刚强的人，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见到过父亲落过泪，也从来没有见到过父亲有过这样的表情。奶奶在父亲未成年时就过早去世，是未满二十岁的父亲与母亲咬紧牙关度过重重艰难困苦硬撑起四世同堂的家庭，如今，子女一个个像模像样地长大成人，孙子像雨后春笋一样一个接个成为大学生，然而，就在这样阳光高照、小康社会即将全面实现下，母亲却因长期积劳成疾，不幸于今年二月病逝。世人都说，苦尽甘来，而母亲却苦尽没有好好享受一下甘的味道就过早离世。父亲因家庭困境，没有读完一年级就辍学担起家庭的重任，虽然不识多少字，但睹物思人，去年中秋还在世的母亲，如今中秋人去屋空，怎不叫人伤感至怀。
中秋的月儿没有因为你的伤怀而滞留不前。按照农村的风俗，在月亮刚冒出树梢的时候，与兄弟默默地将案桌摆到院子中心，摆上月饼，焚烧香火，祭拜月神。今年的天气非常好，天空没有半点云彩，闪烁的星辰眨着眼睛陪伴在月亮周围，享受着人间的祈求与祭拜。时辰到后，又将案桌抬到堂屋，一家人开始吃月饼。月饼很多，品种各样，两个在外的弟弟虽然没有回来，但月饼已带到。也许是现在物质的丰富，也许是母亲刚去世原因，这个中秋没有更多团圆喜庆的气息。在保山读大学的侄儿将月饼分成份后逐一递给父亲及全家人，看去都没有什么胃口。父亲稍微吃了一点后就进屋休息了，看得出父亲还没有从母亲去世后的伤感中走出来，因为去年的中秋，就在这个堂屋中，父亲不是这样的。弟弟，弟媳，两个侄儿，还有我，在父亲进屋后，都没有在说话，吃着月饼就像没有力气干活一样有心无肠。此时此刻，我燃起了一支烟，看着电视的目光显得呆滞。小时候一家人中秋团聚的景象又萦绕心头。小时候，中秋的夜晚是诱人的，母亲早早地将糯米煮好，这个时间，甄子的缝隙中已散发出糯米的香味，作为老大的我，帮着母亲将热腾腾的糯米放到杵臼里冲起来，幼小的弟妹早已吵成一锅粥，跑出跑进，围着院心中的案桌转，尽管一年才能吃上一次的糯米粑粑和糖果少的可怜，但那氛围真教人感到甜蜜，与今年冷冷清清的中秋真是天壤之别。还好，二十二时零四分九秒在甘肃酒泉发射的天宫二号的震撼画面在电视里展现，打破了这中秋冷清的气氛。我告诉弟弟及侄儿，十几秒后在月亮周围就可以看到刚刚发射的天宫二号卫星，尽管我知道，卫星离地三百五十公里以上肉眼是无法看到的。弟弟读书不多根本就不知道，两个侄儿学识不到更是出于好奇。我们走出堂屋，开始在院子里仰头展望天空，寻找我告诉他们的在天空移动的那颗天宫二号卫星。浩瀚的天际，明月高悬，银辉洒地，繁星闪烁，银河通明，青山肃穆，秋风爽凉。那里会有天宫二号的身影。侄儿嚷着看不到。我告诉他们月亮太明，要在阴暗处看天空才看得到。我们又走到了家门口，借着房屋遮阴地继续展望。天宫二号没有找到，我仿佛找到了母亲的身影，就在天空上的某个星际。母亲正在看着我们，看着她曾经不舍离去儿孙绕膝的场景。母亲落泪了，月亮落泪了，星星落泪了，我也落泪了。这次回家本来是要去看母亲的，回家之前心中就一直念想，可不知什么缘由，我终究没有去，确切地说是走到半路又折了回来。也许是愧疚，也许是不敢面对，也许是没有资格，也许是无脸面。天宫二号终究没有看到，剩下的是不尽的伤感。长时间没有看到卫星的弟弟与侄儿陆续进家，收拾桌椅，洗漱晚安，而我躺在床上，反转难眠。我似乎看到了母亲已从天上鹤驾到地上，走进家门，来到我的身边，就站在我的床边，谆谆教导我如何做人做事，如何带好弟妹，如何矢志不渝。鸡鸣三更，孙猴子才给了我一颗迷迷糊糊的仙丹。真是“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第二天早饭后，总是来去匆匆的我又开始启程。父亲送我到家门口，只说了句‘路上小心，到了打电话回来’就折回家。看着父亲的背影，我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孤烛残年。我这一走又不知何时才归，父亲的心里感受是无言可喻的。五个子女，长大一个，飞走一个，就是每年的春节与中秋节，全部聚在一起也不过十之一二。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中秋月都圆，岁岁年年年年岁岁中秋人难聚。”人世间，那些忙碌的身影到底是为了什么？什么是幸福？幸福到底在哪里？
“躯壳行走八万里，灵魂扎根没离毫。”故乡啊，车轮带走的只是我的躯壳，我的灵魂永远根植在故乡的山水之中。三十年来，从家乡到边城的路换了好几条，路从砂石路变成高速路，但对家乡的思念没有变，对至亲亲人的牵挂没有变，因为这里是我的衣胞地，这里是我永远舍不去割不断的根。无论我走得多远，无论我身处何地，我的魂已根扎在了故乡，遗憾的是没有为故乡作出过点儿贡献。
古人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一针见血，入骨入魂。月是故乡的圆，今年的中秋，故乡的月确实很明，明得是那么透彻，明得是那么至真，明得是那么无物，它永远明在了我的心底。今年中秋，故乡的月真的很亮，亮得我皱尽眉头，亮得我无限地伤感至怀，亮得天地宙宇无光，把我的五脏六腑照得干干净净。今年的中秋，故乡的月真正更圆，圆得我发慌揪心，圆得我情感纠结难却，圆得那十之一二的团圆期盼无边无际，永远圆在世人深不到底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