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砻高原上的健康“女神”

17.03.2016  12:45

    我曾是军人,现在是援藏干部,但始终都是一名医生。我要为山南打造一支带不走的医疗队。

(图为罗晓梅医生详细检查藏族病人身体情况)

      对于西藏,我的第一印象是恐惧。

  几年前,我的父亲去世,母亲为了从哀伤的情绪中走出来,想到拉萨朝圣。我陪着母亲来到拉萨,本想去参观布达拉宫,没想到,刚到拉萨,母亲就出现了严重的不适,高原反应最终演变成了肺水肿。当我看着母亲大口大口吐血的时候,我第一次感觉到了我这个当医生的无能为力。

  我们买了最快的票返回长沙。从此,高原在我的心中就留下了阴影。可是,我与西藏就是这么有缘。当我的单位——湖南省妇幼保健院要选派医生到对口支援的山南地区工作的时候,组织上第一时间找到了我。领导对我说,我是从第四军医大毕业的,专业好、技术强,在部队医院期间执行过多次艰巨的任务,支援过地震灾区重建,去香港服役过半年,从各方面条件看,我都是援藏的第一人选。

  我从前是个军人,服从命令是我的天职。听到领导对我说的这番话,几乎没多做考虑,我就同意来西藏工作了。

  我在西藏的岗位是山南地区人民医院妇产科。我援藏的时间是一年半。来到新的岗位没多久,我惊喜地发现,身边的同事们、无论是藏族还是汉族,都聪颖好学。她们一口一个“老师”地叫我,遇到问题就主动问,看见没做过的手术就抢着学。在她们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的职责所在,一心想在援藏期间内为山南打造一支带不走的医疗队,培养出一批技术过硬的医护人员。

  可是由于之前的历史原因,很多最基本的医疗手段、技术,山南的同事们还很欠缺。例如在妇产科上班第一天,我就发现对于前来做检查的孕产妇,医生护士不为她们做胎心音检查!我问清原因后,是因为他们监测胎心音的仪器她们不会用,因为“上面有好多电极,贴来贴去很麻烦”。我过去打开这台仪器一看才知道,原来,这是一台多功能检查仪,它集胎心音监测、孕妇心电图检查、血压检查、血氧检查为一体,功能多而且全,这里的大夫护士们没见过更没用过。我把心电图、血压和血氧检查的插头拔掉,就剩下胎心音监测,手把手地教会她们如何使用。从那以后,孕产妇检查才算是用上了胎心音监测。

  在山南工作了一段时间,我的感受是医患关系非常和谐,病人对医生很尊重。但是,当地的百姓基于多年来的一些习惯,对于现代科学技术、尤其是医学认知很少。最让我头疼的,就是一些病症的筛查,很多在内地往往能通过早期体检、早期治疗就解决的小病,到了西藏就成了大病,而且是要命的大病。

  在湖南省妇幼保健院,我本来是妇科医生,由于山南更需要产科专业人才,我才身兼两职,但是妇科产科不分家。到了山南,我对很多适龄妇女的常见病非常关注,总是希望借助一切力量来改变她们的观念,可惜的是,由于各种原因,接触到的几个病例让我非常痛心。

  一个是只有51岁的中年妇女。我见到她的时候,她的血色素已经极低,人已经瘦到了70斤。问起她的病症,是宫颈癌晚期,而她自己从未做过宫颈的相关检查,最基本的TCT都没有做过。她是由于长时间出血不止才来就医的,入院不久就被确诊为宫颈癌晚期,已经失去了手术的意义,只能靠放疗和化疗来维持生命。我做了很多努力,还是没能挽救她的生命。这件事让我难受了很久。我在想,如果在西藏能够普及TCT的检查,能够让适龄妇女做到一年检查一次,很多早期的妇科癌症就能得到治疗,根本不会危及到生命。

  我试图在医院开始做TCT检查,尝试着和拉萨更高级别的医院合作,定期送样本,但是,路途遥远、交通不便,当地妇女自我保护意识不够,这项工作始终没能成行。

  成年女性对于自我的保护观念不够,产妇对于婴儿的生、养、育的观念也相对落后。

    我曾为一个39岁高龄的初产妇接生,生下了一个健康漂亮的孩子。这个妈妈很不容易,十几年前就生育过一胎,但是由于是在家里自行生产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孩子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在努力了十几年之后,她终于又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们都替她开心。藏族当地的传统,孩子出生后就可以喂糌粑。当时我对这个习俗还没有太多的了解,孩子生出来第三天,突然这个妈妈找到医生说孩子的嘴唇紫了!我们赶紧把孩子送到儿科会诊,发现婴儿出现了严重的窒息!问这个妈妈喂了什么?回答是糌粑!我们从孩子的嘴里吸出了两大管子又粘又稠的糌粑,抢救了很久,都没有挽回孩子的生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就这么没了。我也是一个母亲,看到39岁高龄的妈妈痛哭欲绝,我的心里也跟针扎了一样难受。我迅速购买了母乳喂养、科学喂养的手册并找藏族医生帮助翻译成藏语张贴在医院楼道上。现在,对每一个生了孩子的产妇,我都要千叮咛万嘱咐,教授她们母乳喂养的知识,生怕悲剧再一次上演。

 社会上很多人都会对医生这个职业有自己的理解,我就听过说我们冷酷、冷血的。其实真的不是这样。我们对于每一个病人、每一次抢救都是尽心竭力,作为产科医生,没有什么比母子平安更能让我欣慰、开心的了。

  但是在山南,面对一些偏远地区来的孕产妇,我每次的心都揪得紧紧的。今年6月,一个疑似羊水栓塞的孕妇出现了大出血。医院的同事们眼看出血越来越多,病人的血压急降,慌慌忙忙找到我。我当时心说“不好”。西藏的医院里都没有血站,妇产科就怕遇到大出血,干等着没有办法。我疯狂地给身边所有认识的人打电话,要求他们所有的B型血都要来献血。不到一个小时,二十二个人跑到医院为病人献血,可即便是这样,还是没能挽回病人的生命。

  那几天我吃不下、睡不着,手机在身边24小时开机。我反复对自己说,如果这个病人从一开始就是我接的诊,如果发现的早,有没有可能挽回她的生命?

  这个问题在我脑子里徘徊了很久,让我神经衰弱到无法入睡。没几天就到了端午节,科室的同事们组织着去过林卡。冥冥中,我出门晚了,就在准备走的时候,一个重度子痫前期并胎盘早剥的患者被送进了病房。我扔下包就把病人推进手术室,在最短的时间里为病人进行手术。这个孕妇怀孕5个多月了,可是从来没有做过一次孕期检查。她在家里偶然发现胎儿不动了,又自己观察了两天才来医院。等到了手术台上一看,胎儿已经死亡,她自己的情况也非常危急,产后大出血、HELLP综合症、急性肾衰……幸好,几天前朋友们献的血还在,也幸好这个孕妇也是B型血。我带领值班医生紧急抢救,终于把命悬一线的病人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我从前是军人,现在是援藏干部,而我,又一直都是一个医生。面对西藏的医疗条件,面对一时无法改变的传统意识,我告诉自己,除了治病救人,我必须要给当地的医护人员、孕产妇再多做一些工作。现在,从手术台上下来我就是老师,在医院里面开展“院内专家大讲座”、“科内医护小讲课”、“手术带教一对一”,在医院外面,我想尽办法,尝试搞“孕妇学校”、“科学喂养课堂”。

  我知道,很多东西的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但我相信天道酬勤。我相信自己的工作不会白做,我相信自己的技术和知识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扎根高原,为这里的孕产妇们造福,即使我离开了,我也要用自己的力量为她们提供更多的保护。

  (作者罗晓梅,系湖南省第七批援藏干部人才,山南地区人民医院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