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非遗“活”起来 湖南非遗保护现状探析
土家族“西兰卡普”织锦传人在一展技艺。
精致的长沙棕叶编吸引了市民目光。郭立亮 摄
2014年6月14日,非遗项目代表在长沙市太平街巡游。郭立亮 杨庆怀 摄
“赶分社”一景。
本版照片均为资料照片
2014年底,在公布的第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中,湖南有19个项目入选,数目排全国第六位。
“非遗”,全称“非物质文化遗产”。尽管这称呼太雅,可其实它们都渗透在我们的生产生活中。如果你到湘西看一场傩戏,这可是国家级的非遗项目;如果你穿一件有湘绣元素的衣服,湘绣制作技艺同样是国家级非遗项目;如果你去吃一碗杨裕兴面条,其制作技艺也是省级非遗项目。
保护非遗,不仅是国家行为,也是世界行动,因为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意义非凡。
可非遗不是不可移动文物,也不是放在博物馆的古董,大多是“活态流变”的技艺。正是这个“活”,让保护增加了许多变数。一个“活”字沉甸甸!
湖南日报记者 文热心 李国斌
“活化石”——
“赶分社”、“赶秋”
第四批国家级非遗名录中,安仁县的“赶分社”、花垣县“苗族赶秋”成功入选。两个流传地域相对狭小的民俗活动能进入国家层面,背景就是它们为中国二十四节气的“活化石”。
据悉,我国今年准备将二十四节气打包申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其理由是它将天文、物候、农事、民俗完美结合,千百年来一直被我国人民所沿用。尤其在追求“生产、生活、生态”三生共赢、力求建设美丽中国的今天,它所蕴含的古老智慧深有价值。其文化含量厚重,当代性与对世界其他国家发展的借鉴性也更为深远。
“赶分社”、“苗族赶秋”分别就是安仁、花垣过春分节和立秋节的形式,历经千年依然传承,且在生产生活中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
安仁“赶分社”,当地的人们在春分节聚集起来,祭祀药王神农氏,进行药材、谷种、农具等商品交易活动。专家诠释说,人们如此过节,既是为安排生产、生活,也是“太阳崇拜”的一种传承。神农氏就是炎帝,是传说中的“火神”和“太阳神”。史书说:炎帝“在地为火,在天为日”。
“苗族赶秋”,在“立秋”节于墟场设立秋场。这天,附近的村村寨寨、各家各户的苗族人民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卸下肩上的担,穿着华丽、鲜艳的苗族服装,女孩子则头胸佩戴着各种银饰,数万余众前前后后、来来往往游行于秋场。参加拦门、接龙、苗鼓、椎牛、上刀梯、边边场、打八人秋、苗族绝技、绺巾司刀舞等活动,其中还融入了苗族青年男女社交活动,形成了“喜满秋场、情满秋场”的壮观景象。
据国家专家组考证,过春分节、秋分节的民俗活动,全国还只有安仁和花垣存在,是中国二十四节气活动的“活化石”。
怎一个“活”字了得
“赶分社”、“苗家赶秋”这样的民俗活动,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其有着肥沃的文化土壤,或者说它们存在的条件受现代化冲击相对较弱。
但它们只是非遗这个五彩缤纷世界中的一个“点”,在其十大类中归入“民俗”。
用学术语言表述,非遗是“指各种以非物质形态存在的与群众生活密切相关、世代相承的传统文化表现形式”。除了民俗外,其余九大类分别是民间文学、民间音乐、民间舞蹈、传统戏剧、曲艺、杂技与竞技、民间美术、传统手工技艺、传统医药。
据统计,我省现有国家级保护项目118个,国家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76人;省级保护项目236个,代表性传承人231人;市级保护项目690个,代表性传承人595人;县级保护项目3012个,代表性传承人2231人。可谓家底丰厚。这些项目有一个共同的最大的特点:依托于人而存在,以声音、形象和技艺为表现手段,并以口耳相传作为文化链而得以延续。依托于人而表现是这些“活”的文化及其传统中最脆弱的部分。
用通俗的话说,非遗产品,不管吃的、用的,还是看的、听的,在制作过程中必然伴随人的思维活动而“成”,而不像大机器工业生产那样,用一个模子大批复制;也不像信息时代一样,用3D技术源源不断地打印。正因为如此,如大自然中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一样,非遗领域也没有两件一模一样的作品。
非遗的价值在一个“活”字上,保护和传承的难度也在一个“活”字上。“没有书对”,全靠“口耳相传”,“人在技在,人亡技灭”,一旦一个非遗传承人去世,就意味着一项技艺少了“活”的教科书。
可见,技艺类的非遗却没有“赶分社”、“苗家赶秋”那样幸运,以功利性为核心的现代化、全球化对传统技艺的冲击可谓雷霆万钧之力。
“活态流变”特性的非遗技艺,生产出来是“高大全”的产品。人们学起来“难度大、时间长”,且又“要求高”,产生的却是“效益低”。
譬如,浏阳菊花石大师曹明珠,一辈子凿石雕花,奋斗到年过五旬才成名,也才有了第一笔经济收入。至于民间舞台表演项目,一个绝招,得让人练个三五年,如祁剧中花脸重头戏《醉打山门》,表演大量使用祁剧特有的眼功、脸子功、腿功、肚皮功。其中单腿独立连做十八罗汉造型的特技,演员得一辈子练,“三天不练手生,三天不唱口生”是规律。而传统戏剧名角的付出与回报不相称是普遍现象。
与传统技艺生产相反,机械化工业,特别是信息化背景下生产却是“更新快、操作简、产量高”,创造的是“高效益”。生产的“短平快”产品将传统技艺挤占得只剩狭小的生存空间。农耕社会里深夜小摇车“嗡嗡”伴随的催眠曲、“梭哒”的机杼声、“针针线线密密连”的人类基本生活元素“衣”交响,已被大机器、流水线、标准化所取代。
电子技术的兴起,让“台上一招式,台下十年功”艺术表演,变成了VCD,可以无限播放。
物理、化学的兴起,让传统医药无密可保。分析手段的应用,让一切真相曝光在试管、烧杯中,然后人类按“方”加配,大量复制。
……
在现代化、全球化的背景下,受传承者是“大活人”,“活”思想让人们选择多元化,又会有多少人愿意将自己的前程寄托在毫无把握的技艺学习中?专家们的结论是:从全世界范围看,非遗面临两大无法解决的困境之一,就是“没有年轻人愿意学”。
传统技艺“高大上”——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产品却遭受着尴尬。洪江的杉枝脚盆走俏全国,制造技艺也曾“出口”,可在塑料、搪瓷、铝板器皿兴行的时代,当年被国家主席命名的“精致”圆木厂也只得关门大吉,只剩下怀化市一个非遗名录。
当然,辩证地看,这中间的此长彼消是人类社会的进步。
为它“活”着的坚守者
正因为“活”的脆弱,所以非遗保护重要一招就是建立传承人制度,通过“活”人传承让非遗技艺长期“活”着,发扬光大。
正是这些身怀绝技的传承人的坚守,许多非遗项目“活”得有了生机。
“中国扇王”、现代岳州扇创始人李友忠在重振扇业的拼搏中悲壮谢幕——生命最后的日子里,静静地躺在车间,看着人们制扇,在那里告别人世。正是在他的感召下,唐立忠放弃了正在兴旺境界的事业而肩负起重振岳州扇业的重任。
国家级湘绣大师柳建新古稀之年,本应和其他人一样安享晚年,然而她不仅没有放下手头的针线,还把在英国攻读硕士的女儿刘雅叫了回来,一起办起了“绣女”湘绣工作室。在刘雅的眼中,湘绣的发展,“不仅需要有精妙的手工,还需要有独特的创意,更需要有一股热爱的意念。”
日前,一部《湘潭地方影子戏》著作在湘潭市首发。编著者是当地年近八旬高龄的影子戏老艺人吴升平和他的孙子吴渊。人称,这是“对湘潭地方影子戏记叙最为完备的一本著作”。吴渊是一个大学生,毕业后跟爷爷学起了影子戏。爷孙俩还打算建立“中国私人纸影展览馆”,目的是让更多的人“了解并热爱这种祖辈留下来的文化遗产”。
去年底去世的滩头年画传人高腊梅,她的两个儿子都辞去公职,回到作坊操起了祖辈的旧业。其中一个还是县检察院的中层干部。
保护非遗,还是围绕“活”字做文章。除对那些濒危项目进行抢救、挖掘、整理、建档保护外,主要是“活”的保护。
让非遗“活”在特定区域内。在湖南,除了国家层面的立法保护、政策保护外,还建立了文化生态保护实验区。目前,“武陵山区(湘西)土家族苗族文化生态保护实验区”已成全国15个国家级文化生态保护实验区之一。今年,我省将推进省级文化生态保护实验区建设。
让非遗“活”在学校中。这些年来,湖南省推行非遗“进校园”活动。在湘西,非遗进入了每个小学,有着非遗课本。在一些大专院校,开设了如阳戏、毛古斯、剪纸、刺绣等专业。在吉首大学、湖南城市学院、湖南师大则建立了专门的非遗保护研究机构。
专家认为,让非遗“活”在生活中。最重要的一招,就是把已经逐渐远离人们现实需求的那些东西,重新拉回到当下的生活,让它和人们日常生活,和老百姓的需求、欲望重新对接。湖南在这方面做了许多探索,如每次省里文艺调演,都强调必须有非遗节目;在湘西,则将非遗项目土家族摆手舞编成广播体操,省群艺馆则将其编成广场舞。
然而最好的是生产性保护,让非遗“活”在市场。“拥有是最好的保护,消费是最好的传承。”非遗源于生活,消费于生活,只有在市场中才能“活”得滋润。因此,湘绣、花炮制作工艺、釉下五彩瓷烧制工艺、宝庆竹刻、黑茶制作技艺项目,湖南都建立了生产性保护基地,土家织锦、侗家织锦也都有了生产性保护示范基地。不仅如此,湖南将非遗产品推上各类展销会、博览会,让非遗精品“飞入寻常百姓家”。湖南非遗专家们对生产性保护想得更远,他们关注着传统技艺的现代处境,在琢磨如何更深入去挖掘非遗与文化创意产业之间的关系,让古老技艺更多、更广、更好地走进今天人们的生活中。
非遗“活”着民族才兴旺
保护非遗,就是要让我们的子孙明白“我们从哪里来,是怎样来的”,但更深远的意义是:一个民族的文化遗产,承载着这个民族的认同感和自豪感;一个国家的文化遗产,代表着这个国家悠久历史文化的“根”与“魂”。保护和传承文化遗产,就是守护民族和国家过去的辉煌、今天的资源、未来的希望。
习近平总书记曾说过,“评价一个制度、一种力量是进步还是反动,重要的一点是看它对待历史、文化的态度。”他还指出,要让文化遗产“更加增辉添彩,传给后代。”
保护非遗,是各方共识;留住我们的“根”和“魂”,上下各方都明白这是历史赋予当代人的沉甸责任。可要担起这个责任,就必须在创新非遗保护与传承方式上出新招。湖南在这方面做了许多大胆尝试。省委常委、省委宣传部部长许又声提出了“非物质文化产业及其与旅游的融合发展”的思路,并为此多次深入自治州、益阳等地调研,出席在2014年举行的上海“湖湘家传——湖南非物质文化遗产展示展销活动”。上海那次活动,通过静态艺术展和动态表演展相结合、电视直播与电子商务相结合、线下体验与线上交易相结合的方式,对湘绣等近30项非物质文化遗产精品进行了创意展示。
湖南在创新方面还可以数出许多,如“非遗保护与城镇化同行”口号的提出,传艺所的设立等。
这一切,都是因为大家知道,“绝不能让祖先留下的宝贵精神财富受到损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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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非遗保护八件大事
1、开展全省非遗资源普查。2006年至2009年,以各种现代技术手段,采取灵活多样的调查方式,严格做到不漏村寨、不漏项目、不漏艺人、不漏线索,调查项目数9162个。
2、加强普查成果的转化与利用。建立了较为完备的纸质、电子、照片、音像及实物档案;建立了一批非遗展示厅馆;创作了一批非遗精品;编辑了《湖南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湖南非物质文化遗产图典》等图书和专著。
3、建立起了国家、省、市(州)、县四级非遗名录保护体系。
4、大力推进非遗项目传承。如文化与教育部门合作,积极推进非遗进校园、进课堂、进教材。
5、广泛开展宣传展示活动。如组织非遗产品参展“世博会”、“文博会”、“海峡两岸非遗展示月”等。
6、实施了文化生态保护实验区建设。
7、积极推进非遗生产性保护。建立了湘绣、花炮、釉下五彩瓷烧制、宝庆竹刻、黑茶制作技艺等项目生产性保护基地,建立了土家族织锦、侗锦等首批国家级非遗生产性保护示范基地。
8、建立了非遗保护工作机构和人才队伍。
■记者感言
“活”着
并传承下去
李国斌
“活”着,是让非遗“活”着;传承,是人要想方设法让非遗“活下去”。
在非遗保护领域,“活”之所以沉甸,是因为对人来说,意味着重要的担当。
对非遗的保护,也许眼下只有投入,没有产出。可非遗中除了蕴含的文化价值外,其他价值谁又能估量出其轻重?当年,湖南农村中那种脸上带黑的土猪在短时段都被纯白的“约克”们所取代,到现在人们却怀念它的肉香,可又到哪里去寻找它呢?一位有名的科学家说,生态也罢,绿色也罢,其实都是回归传统。这里说的是养殖领域,非遗领域又何尝不是这样?你冬天穿的衬衫是否有家织布做的那么暖和,你盖的踏花被是否有当年棉布被那么贴身?“赶分社”、“赶秋”这种民间狂欢节难道不比现在某些“硬造”的节日文化含量高、欢乐气氛足、凝聚力量大?
回味,怀念,也是事物生命力的表证。人们常埋怨“怎么让这样好的东西失传”?让非遗“活”着并传承下去,是当今人们的重要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