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组织 第三方调查 立体化诊断 广西专业查污下活环保一盘棋

　    中国环境报记者陈谦 梁雅丽

　　“我要为这项工作点个赞。”谈到“专业查污”，广西壮族自治区崇左市副市长劳宁军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过去也有不少类似的做法，但都没有这么全面、立体和专业，尤其是让第三方来开展检查。总之，这是一项具有创新意义的标志性工作。”

　　一个分管着全市工业、安全生产、环境保护、侨务、人防、工业园区、陆路东盟南宁崇左经济产业带规划与建设等方面工作的市领导，为什么会对一项看似仅限于环保领域的具体工作如此印象深刻、赞赏有加？

　　问题导向层层延伸，全方位立体化问诊

　　与自治区环保厅厅长檀庆瑞一番深谈，才了解“专业查污”远非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这不是一场以处罚违法为重点的应急式检查，而是一次以全面问诊为目的的立体式体检。

　　广西的环保工作一度面临困境：2012年大小环境事件达20起左右，如龙江镉污染事件；2010年～2012年，环保厅在绩效考评中连续3年排名倒数；“十一五”期间，自治区污染减排指标几乎无法完成。

　　环境隐患如何有效根治？环保队伍如何发奋争先？重点工作如何深入推进？

　　从2013年到2015年，广西壮族自治区环保厅先后针对上述问题，开展了环境安全年、基层建设年和监管执法年活动。“效果当然有。截至目前，全自治区未发生等级环境事件，环保系统基层能力在西部排名靠前，绩效考评进入优秀等级。” “但同时，我也在思考一些问题。”檀庆瑞话锋一转：“那就是这样的办法是否管用？是否科学？过去的做法行政色彩重，呈现碎片化状态，是一种应急方式，不是最科学最好的办法，绝非长久之计。”

　　以改善环境质量为核心，环保工作到底该如何深入推进？后发展、欠发达地区环保工作该怎么做？一方面经济落后，另一方面环境保护的要求和标准在不断提高，欠发达地区怎样才能通过加强环保推动和优化经济社会发展？要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唯一的办法就是摸清底数、查明问题、找准症结、厘清职责，把环境问题放在经济社会发展的大背景下考量，把环保工作纳入齐抓共管的大格局中推动。

　　“专业查污”于是应运而生。

　　问题导向，成为“专业查污”首要价值取向。用檀庆瑞的话说，向污染宣战，污染就是敌人，敌人的火力部署是什么，轻重武器在哪儿，防线是什么，连这个都不清楚怎么治污，如何改善环境质量。

　　这样的思路，决定了“专业查污”的问题导向绝不会止步于环境问题的外在表现，而是要深挖问题产生的根源。是企业的环境管理问题，还是环保部门的监管执法问题，抑或是地方政府的决策问题，要搞清。

　　这样的思路，决定了“专业查污”的问题导向绝不会局限于环保部门本身的工作，而是要厘清各相关部门的环保职责并督促落实。对于查出的环境问题，是应由能源部门负责治理，还是应由交通部门负责管控，抑或应由发改部门在调整产业结构上下功夫，要说清。

　　这样的思路，决定了“专业查污”的问题导向绝不会停留于各相关部门在环保上的尽职履责，而是要强化党政同责、一岗双责。是书记市长重视不够，还是政策制度出现偏差，抑或是规划布局存在缺陷，要厘清。

　　按照系统论的理论和方法，来一次全方位、立体式的诊断，为统筹解决问题打下扎实基础。这，就是“专业查污”体现出来的专业。

　　广西的环境特点可以用两句话概括：山清水秀生态美，环境安全隐患多。重金属之乡，是全国14个有色金属重点区域之一；水系发达，大江大河多，每个市一条江，每个县一条大河；过去小企业、小作坊，无证无照冶炼多，不讲环境法律责任和道德，由城市到乡下，由乡下到城乡接合部，打游击战，东躲西藏，防不胜防。再加上广西岩溶地貌发达，发生污染事故后往往很难找到污染源。这一切，都使环境安全隐患重重。

　　“时机已经成熟了，到了必须全面治污的时候了。”檀庆瑞语气坚定。“十三五”广西的环保目标是全面治污迎接小康。要实施系统化、科学化治理，必须首先进行全方位、立体化诊断。

　　政府组织，第三方查污，在12个地级市全面铺开

　　1月策划设计，2月开会部署、全面启动，“专业查污”在广西14个地级市中的12个（除已由环境保护部华南环保督查中心开展了环保综合督查的桂林、梧州）全面铺开。

　　“上半年就干这件事，就干好这件事。” 檀庆瑞说。

　　由各市政府组织，采取招投标的方式委托第三方专业机构开展查污，又一次凸显出“专业查污”的专业。自治区环保厅负责组织有关专家指导和验收，并对查污报告进行评审。“专业查污”的这一创新，让人们眼前一亮。

　　这一创新的灵感，来自综合督查。综合督查在推动落实党政同责、一岗双责，推动各相关部门履行环保职责、形成大环保格局等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但综合督查是由环保部门主导的，有时难免仍会被其他部门认为是在为环保部门“打工”，而且对环保部门开列的问题、指出的职责也未必服气。

　　由市政府组织，引入第三方专业机构开展调查。广西打开了思路，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让第三方机构对环境问题进行全面诊断，并从专业技术角度分析产生环境问题的深层次原因，为下一步的环保工作提出对策和建议。让各市变被动接受检查为主动自我检查，自己给自己“找病”，自己给自己加压。在第三方机构的调查中，许多过去看不到、查不到、意识不到的问题暴露了出来，灯下黑和盲区浮出水面。通过对问题的梳理，各相关部门对自己的责任服气，环保部门履行统一监管职责、分派任务，也有了底气。

　　中国环境科学研究院、环境保护部华南环境科学研究所、北京科技大学、广西环境科学研究院、广西海洋环境监测中心站……一批专业院校和科研机构通过各市政府的招投标投入了“专业查污”。

　　看似按部就班，实则紧锣密鼓。

　　收集数据。对近3年来重要水体、交接断面（含国控、省控、市控）、集中式饮用水水源地水质、城区空气环境质量等主要环境质量指标的监测数据系统分析梳理，纵向分析环境质量变化趋势，查找影响环境质量的症结。

　　走访现场。深入燃煤火电、水泥、钢铁、氧化铝、化工、制糖、淀粉、酒精、造纸、矿产资源采选冶、垃圾填埋（焚烧）、污水处理厂、畜禽养殖场、加油站等重点行业企业以及其他排污量大的单位，全面了解其污染防治和执行环境法律法规情况。

　　调阅资料。调研地方政府制定政策时执行各项环境法律法规的情况、地方政府在经济社会建设中的环保履职情况、相关职能部门执行环保法律法规情况、环保部门执行环保法律法规情况、环境监管能力建设及参与政府宏观决策情况。分析环境问题的深层次原因，提出合理的建议对策。

　　看似波澜不惊，实则跌宕起伏。

　　有顾虑的消除。有的企业心存顾虑，不太愿意介绍环保情况。工作组耐心介绍“专业查污”工作本意，最终使厂长消除顾虑，积极配合。

　　有异议的统一。有的职能部门对查出的环境问题的责任归属有异议。工作组拿出环保法和“三个十条”（大气污染防治行动计划、水污染防治行动计划和土壤污染防治行动计划），对照法律法规一一梳理、耐心说明，最终使职能部门心悦诚服，承担整改任务。

　　有思想的碰撞。有的市划定高污染燃料禁燃禁售区，主推天然气、电能、风能等清洁能源。工作组认为这样会造成能源结构单一，存在能源供应上的隐患。市里则提出自己的做法符合国家政策，在一个小区域内主推单一清洁能源，不会导致能源供应隐患。在尊重工作组意见的同时，积极与工作组深入沟通交流。

　　宋红军，广西壮族自治区环科院院长，带领环科院承担玉林、百色、防城港、河池、崇左、柳州6市的“专业查污”。作为专业科研机构，“能比得上监察队伍几十年的积累和当地环保部门的深入了解吗？真能找出实际问题吗？”沉甸甸的责任和压力，装在宋红军和他的团队的心中。专题学习、制定方案、周密部署。他们在实践中完善、在历练中提升。对环境敏感问题优先排查，对环境风险隐患优先排查。从群众关切的角度切入排查问题，依据法律梳理各部门职责，站在各市乃至自治区的高度提出建议。

　　科研机构如何体现查污的专业水平？一位参与“专业查污”的工作人员体会颇深：对问题要查准、查实、查清，每一个问题都要有翔实的数据支撑。指出问题不能不疼不痒、面面俱到，要号准脉、点准穴。查污报告也必须改变专业技术报告编写思路，让各市领导一目了然，看得清问题、抓得住重点、分得清责任。

　　查，一丝不苟；改，雷厉风行

　　“专业查污”，把各市全面调动了起来。

　　12个市纷纷成立“专业查污”工作领导小组，防城港市，由副市长黄强余挂帅；玉林市，以副市长莫荣新领衔；贵港市，由副市长黄星荣牵头；河池市，以时任副市长李文刚为组长。在开展“专业查污”的过程中，玉林、贺州等市领导还亲自参与现场调查。

　　钦州市副市长李从佳全程参与了“专业查污”。“这是对各部门行政行为的一次环境影响评价。”一句话，体现了他对“专业查污”的深刻认识。过去点对点的检查常做，但缺乏这种系统化、专业化的检查。“专业查污”让钦州发现了很多原来没发现的问题，摸清了提升环境容量的潜力所在，也弄明了一些部门、领导在工作中忽略的地方。对承担调查工作的广西海洋环境监测中心站，李从佳要求他们对问题一一排查，没查清的要组织再核查；对问题要如实反映，打消顾虑、不留情面。“比如报告中说很多企业环境意识淡薄。这不行，你不能说‘很多’，得说具体数。”

　　南宁市政府副秘书长张沛对于“专业查污”的情况也是信手拈来。“专业查污”不仅查出了环境问题，也查出了政府工作中的不足。比如面源治理，对于“禁养”一些群众不理解，“我们养鸡养鸭为啥不让？”这说明政府在宣传引导上存在欠缺和不足，没有让人们在潜移默化中接受环保理念。同时，“专业查污”也让南宁获得了意外收获，那就是给相关部门都上了一课，让他们切实认识到环保与他们有密切关系，不再认为环保只是环保部门的事。“政府不仅要治污，还要让污染源尽量减少。”张沛告诉记者：“政府要对环境问题兜底。”

　　崇左市副市长劳宁军更是对“专业查污”的成果应用寄予厚望。“‘专业查污’让我们认识到必须加快推动转型升级。”在这次调查中，崇左发现了一些共性问题，比如制糖、淀粉企业的污染治理。崇左的糖产量占全国1/5，对于有污染的企业，单靠关停并不是治本之策，“制糖业关系甘蔗种植，背后连着千家万户啊。”改造升级、做大做强，才是行业发展和污染治理的出路。另外，近几年崇左旅游业异军突起，“今后三产很快会超过二产。”这次“专业查污”让劳宁军认识到，发展旅游首先要保护好生态环境，“没有把握动就别动”。边境地区有着发展的强烈需求，但前提是要从规划制定、产业布局和源头控制等方面做好工作，“环境是我们最好、最宝贵的资源。市委提出要做好文化旅游、对外经济两篇文章，这都需要有良好的环境。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劳宁军说。

　　查，一丝不苟；改，雷厉风行。

　　针对PM10不达标的问题，南宁及时制定行动计划，划分片区，各区、县对片区负责。通过在线监测、洒水抑尘、管控交通运输污染等措施强化治理，将城区扬尘控制指标纳入绩效考核。对于黑臭水体也积极采取应急措施消除黑臭，并制定了进一步治理的方案。

　　凭祥市则对“专业查污”中发现的城市垃圾处理问题立即整改，关停存在问题的垃圾处理厂，启动生活垃圾处理厂二期项目（凭祥市生活垃圾分选资源化利用处理中心），计划总投资2200万元，采取垃圾分选资源化利用方式对垃圾进行分选处理，日处置能力150吨。在项目建设阶段，凭祥每天产生的生活垃圾怎么办？运到龙州县生活垃圾填埋场处理。为此，每天凭祥市要支出10万元。钱从哪儿来？“政府。”凭祥市环保局局长农力桂告诉记者：“环境问题，政府兜底。”再次听见这句话，让人心中一振、心头一暖。

　　“‘专业查污’的效果，会在今后几年逐步显现出来。”广西环保厅厅长檀庆瑞对此充满信心：“环保工作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核心在抓书记、市长，重中之重是市一级。”“专业查污”只是第一步，广西环保厅确定了“十三五”六步工作法，“专业查污”之后，专项控污、帮企减污、督政治污、依法惩污、公众评污将次第展开全面治理的画卷。而今年下半年，广西则将抓好三个结合：结合中央环保督察抓整改，结合“专业查污”抓治理，结合“三个十条”抓落实。

　　历时数月，查找问题、挖掘根源，厘清责任、落实任务，边查边改、边改边查。一家家企业摸排，一些企业未落实防治污染主体责任，个别企业因资金链断裂，负责人失联，大量废弃物未安全处理，留下重大环境安全隐患等个性问题浮出水面。一座座城市彻查，产业结构和城市布局不合理、环境基础设施不完善、环境监管能力不足等共性问题暴露无遗。一次次责任梳理，一些职能部门贯彻落实环境法律法规政策、环保履职情况不尽如人意，在环境管理方面存在不足引人深思。一场场分析座谈，个别地方政府重发展，轻环保；重眼前，轻长远；单独干，缺联动等问题发人深省。

　　“专业查污”揭开了盖子、打开了缺口，市领导们坐不住了。现在，各市的书记、市长总会经常到环保局调研，了解突出问题，推动尽快解决；总会经常到省环保厅拜访，谈谈环保思路,说说具体措施。“大环保的格局在广西正逐步形成。”檀庆瑞欣慰地说。

　　“专业查污”，系统诊断、统筹治理城市环境病，广西找到了良方；解决环保部门自说自话、自干自活、自怨自艾、单打独斗的问题，广西找到了钥匙；推动落实党政同责、一岗双责，广西找到了撬动书记、市长的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