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慢的时钟漫长的母爱:两位母亲照顾智障子女数十年

10.12.2015  11:01

12月9日,长沙芙蓉区月桂社区,83岁的张爱莲和她61岁的女儿(上图)。72岁的郭泽英和一对儿女。 组图/记者陈韵骄

长沙芙蓉区月桂社区,83岁的张爱莲和72岁的郭泽英素无交集,但两位老人却有着近乎相同的命运:身体都不好,每天在家操劳,从未外出工作,还有,一辈子都在照顾智障子女。张爱莲的二女儿,61年前刚出生就被诊断患有智障,郭泽英的小女儿和小儿子也患上智障40多年。

12月9日,当潇湘晨报记者向两位母亲提问:这么多年是如何坚持下来的,她们的答案也近乎相同:希望我的孩子少受点罪。 本报记者王微实习生汪艳长沙报道

72岁的郭泽英: 40多年来没睡过一个好觉

12月9日下午1点多,刚刚收拾完碗筷,郭泽英与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坐在客厅烤火看电视,午饭后,是她一天中难得的休息时间。

郭泽英有4位子女,其中小儿子和小女儿被诊断为智障。46年前,小儿子出生,一开始以为发育缓慢,快到上学时,老是喜欢吵闹,打开门通宵不关,还对着厕所水池里说话,智力跟其他小孩也不一样,经过医院检查,诊断结果是智障。过了两年,小女儿出生,也被检查出和哥哥同样的问题。

从此,郭泽英的全部精力几乎都放在了照顾这对智障子女上,刚开始还好,随着年龄增长,他们的病情越来越厉害,郭泽英也感觉越来越吃不消。

老伴去世多年,大女儿和二女儿都有了自己的家庭,郭泽英要做饭、洗衣,又要带着一对子女,压力太大,实在忙不过来。3年前,儿子发病很严重,只能送医院,在家人和朋友劝说下,郭泽英狠了狠心,把儿子送去精神病院治疗。“送医院好可怜的,不能自理,他走路又摔倒。”郭泽英心疼得厉害,和两个女儿商量后,又把儿子接了回来。

小女儿还患有癫痫,性格很急躁,常常嚷嚷着要去别人家玩。今年7月份,送去医院治疗了一个多月,但郭泽英的担心并没有减少:“怕她着凉,怕她摔跤,怕她在医院难受。

二女儿杨女士说,弟弟妹妹每次去医院,妈妈就天天在家哭,“把儿女送出去,我心都要碎了。

郭泽英家里有三间房,儿子单独一间,小女儿晚上闹腾,郭泽英就陪着小女儿睡,还有一间是给大女儿和二女儿来家里帮忙时住的。

马桶放在儿子床边,但前一天晚上儿子又尿床了,格纹的床单重新洗过,平铺在床上。窗户半开着,房间里没有一点异味,全是肥皂的味道。

杨女士说,40多年来,妈妈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但她从未抱怨过,一直坚持下来。妹妹不爱睡觉,凌晨两三点醒来后,就吵着要出门玩。郭泽英把家里的时钟调慢了一个多小时,为的是让女儿多睡一会,晚点起床。

这么多年是怎么度过的?面对记者的提问,郭泽英眼圈瞬间红了:“没办法,都是自己的子女,只能过一天算一天,就是担心要是我不在了,他们怎么办。

83岁的张爱莲: 为了61岁女儿不敢出家门

下午2点多,记者敲开张爱莲家的门,83岁的张爱莲穿着亮色衣服,脸色有些苍白。面对记者,张爱莲一直挺着背张罗着,但偶尔还是会扶一扶腰,就在3天前,她腰疼得实在受不了,这几天都在打点滴。

张爱莲家里有两间房,靠近大门的一间,放着两张床,女儿坐在门口的那张,张爱莲睡另一张。

床边用相框挂着自己和女儿的照片,女儿头发卷卷的,左边一撮头发翘起,像扎了个小辫子,咧开嘴,眯着眼大笑。张爱莲则像平常一样,表情很平静,看着前方。母女俩长得很像。

女儿造孽嘞。”由于耳朵不太好,张爱莲一直扯着嗓子说话,声音洪亮,语调短促爽快。家里有4个孩子,61年前,二女儿出生时,就检查出了智障。

女儿没有上过学,张爱莲也没有出去工作过,在家里陪她。抠墙壁、发出怪叫,一不小心就跌下床,这些都是女儿经常会发生的事情。

女儿不会说话,也不知道自理,晚上打着赤脚就去上厕所。张爱莲要照顾她洗漱、洗澡,每天吃饭,先给女儿喂。19年前,老伴去世了,为了女儿,张爱莲不敢离开家。

年纪大了,做不动了,好在,儿子退休后,回家给母女俩做饭吃洗衣服。“我儿子极好的。”说起儿子,张爱莲脸上布满了笑意。现在,儿子住在这个家里,重孙子每天中午来家里吃午饭,这让张爱莲觉得很满足。就是担心女儿,“希望政府能帮帮她。

61年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张爱莲觉得,尽管女儿可能感受不到自己的付出,但“女儿就是女儿,自己不照顾还能让谁照顾”。

帮扶

轮椅推不进厕所,社区帮两位老人换门

郭泽英和张爱莲两家都是月桂社区老住户,情况也比较特殊。社区公共服务中心张姓工作人员介绍,现在国家政策好,两位老人家庭属于低保范围,在社区职能范围内,为她们争取了全额低保,逢年过节时也会前往慰问。

月桂社区是老社区,房间设计比较老式,厨房和厕所的门比较小,轮椅推不进去,社区工作人员了解后,将张爱莲和郭泽英家的情况上报,得到审批,将她们家换成了更宽更加方便的门。

现在,志愿者多了,有一对一的志愿者服务。张姓工作人员说,每次有志愿者来社区,便会带他们去看望两位老人,去家里帮帮忙。

封面观点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两个母亲,陪着自己的智障子女度过了数十年的漫长岁月。在这段漫长岁月里,没有“安东尼”的小清新,没有唯美的暖心寄语,却分明让人感受到,有一种因陪伴而生的温暖,足以穿透岁月的晦涩与低沉,生发出亲情的明媚与光亮。

无意于对这两个母亲高蹈抒情,抽身于她们最原始朴素的情感,我突然将此联系到另外的一则新闻——12月8日,深圳市发布了该市十三五期间发展养老服务业的征求意见稿,里面提到了很多社会养老的举措,而其中尤为引人关注的一条——将对与父母居住在一起的子女给予优惠政策,具体来说,就是减收个人所得税。

在积极肯定深圳市政策善意的同时,我们是否会突兀地发现,这个利好政策是建立在子女不愿或不能与父母住在一起的逻辑上。撇开所谓的独立空间论,从养老的层面讲,子女在身边的陪伴,无疑是每个步入银发年纪的老人,最深厚的依赖,从现实可能性来讲,陪伴又本是低成本的付出,而从现实情况来看,子女在侧的养老,对很多父母来说,却是个奢望。我依然相信这两个母亲并非孤例,只是,不妨躬身自问一番:你会对自己父母如此不离不弃吗?

一个看似尖刻的问题是,为什么我们对待子女与父母会不同呢?对此,作家刘墉有过这样的说法,人对下一代充满了期许,于是愿意付出全部的爱,对一个事物爱的越多,付出的越多;付出的越多,也就越爱。无论这样的说法是否有说服力,但至少它揭示出人内心深处的原始朴素。

如果这就是差别所在,那么需要进一步追索的是,对父母的爱恋,与对子女的期许,是否是一个此消彼长的关系呢?进一步来说,在子女与父母之间,到底存在什么样的关系呢?作家龙应台在《目送》中如此阐释: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看似渐行渐远,在背影和目送间,谁能说没有亲情缱绻呢?都说最好的爱情是我喜欢你的时候,你刚好喜欢我,而最好的亲情,又何尝不是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刚好也需要我。这种需要无关于成长的惊喜,更无关衰老的沮丧。在目送你的时候,我用“不必追”可以等来你的长情陪伴——你陪我长大我陪你变老。

曾读到过这样一句温暖的话:能见孩子回头的脸,总是父母的惊喜。而回头能看得见父母的脸,总是孩子的福气。两个母亲与子女的长情陪伴,正是人世间最唯美的惊喜和福气。

当然,情之所至,仍需社会托底,更有安全感的陪伴尤其值得期待,这种安全感来自于制度路径内的公共关怀。于此而言,关于如这两个母亲与子女的故事,它应置于公共关怀语境下,得以更华丽地传说。本报评论员高亚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