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晨报: 长沙“警花”邹湘柳 狱警有时是保姆
4月23日,湖南省女子监狱,政治处副主任邹湘柳(左)正与同事进行交流。
本报从5月12日开始推出的《干部》专题,今天刊出第一季的收尾篇。本期主人公,是女子监狱的一名组工干部。
在传统印象中,监狱的形象就是高墙铁网,里面阴森恐怖,警察对待服刑人员的态度也并不宽容。
由于长期缺乏对外宣传,墙外人对墙内的固有观念,让墙内的警察们也有了深刻感受。
湖南省女子监狱政治处副主任邹湘柳试图纠正这种固有观念,她说,对于服刑人员,“最重要的是让他们找到价值感和尊严,矫正心理,再培训技能。”
从基层狱警出身、每天与服刑人员打交道,到现在做政治工作、解决同事们的困惑,邹湘柳的工作繁复琐碎。
她了解服刑人员的心理,也明白狱警们的困惑,时常挂在她嘴边的口头禅是,“我的工作难,她们(女警)做基层工作的才是最难的。”
女子监狱“小官”
4月23日,长沙的雨淅淅沥沥,时停时续。
湖南省女子监狱办公大楼前,43岁的邹湘柳穿着一身制服,没有打伞,一头短发显得精神干练。虽然来长沙已经20多年,但一开口,她的“塑料”普通话中仍然带有娄底口音。“只要是执勤,我们是不允许打伞的。”她介绍起监狱的规定。
1971年底,邹湘柳出生于娄底新化农村。她家生活条件并不宽裕,种田、养猪成了父母一辈子的事业。小时候,邹湘柳就像很多农村家庭的小孩一样,放学后帮着父母干农活。
一向成绩不错的她,考上当时的湖南省司法学校(现并入湖南师范大学)法学专业,1993年,以优异的成绩顺利毕业。在那个“毕业包分配”的年代,邹湘柳成为少数几个留在省城长沙的同学之一。
如今,邹湘柳只是女子监狱的“小官”。
“我的一些同学现在是市州检察院、法院还有司法局的领导了,”邹湘柳开玩笑地说,“要比职务还真比不得。”
1993年,“背着被子”来监狱报到的邹湘柳,看到的情形与现在完全不同。当时,位于香樟路的这处监狱并不是专门的女子监狱,里面的服刑人员有男有女,自然,警察的男女比例也不像如今女警占80%以上这么悬殊。
铁门之内,除了监狱,还有整片整片的菜地。这些菜地成了邹湘柳工作的主要阵地。
劳动改造是服刑人员的一项重要工作,菜地就是劳动的地方。执勤时,邹湘柳领着几名服刑人员,拿着铁锹、粪桶到菜地种菜。“每天下班的时候,不管天晴下雨,鞋子、裤脚尽是泥,洗都不好洗。”邹湘柳撇了撇嘴。
有一天,父亲专程从老家赶来长沙看她。看到从高校毕业的女儿“干着种菜的活儿”,父亲哭笑不得地说,“怎么读了这么多年书,你还是跟你妈一样呢?”邹湘柳想了想说,“不一样。以前是养猪种菜,现在是带着她们养猪种菜。”
既是保姆又是老师
1993年至2005年间,邹湘柳的工作都在和服刑人员打交道——从基层狱警到后来的监区负责人、教导员,无一例外。
监狱政治处主任杨浩称,邹湘柳刚参加工作时,市面上还有粮票,后来逐渐没有了,“她是从有粮票的年代,工作到没粮票的年代。”
邹湘柳的工作、生活,几乎都在这片高墙之内。除了偶尔放假的时候,她会到附近的长沙民政职业技术学院“跳跳舞”。
对于这份工作,同事间曾流行这样一种说法:“8小时工作制,其实是每天24小时的奉献。”因为,无论服刑人员出现何种状况,警察必须立即处理。
“基本上什么都管,吃喝拉撒,每天24小时,她们一有什么动静,你就得放下一切,”邹湘柳说,“我们总是在不同的角色中间切换,有时候是保姆,有时候是老师,有时候是咨询师,有时候又是医生……”
工作不清闲,值夜班是常事,逢年过节更是忙碌。
每逢春节,服刑人员“思念亲人”的情绪愈发浓烈,人心浮动。尤其那些无接见、无包裹、无汇款的“三无人员”,更加“感到孤独”。曾经“连续8年没有回家过年”的邹湘柳感慨很深,晚上睡觉,她把手机放在枕边,一听到铃声就迅速起身赶往监舍。
“怕她们脱逃,自杀。”邹湘柳说,她只能耐心地进行心理疏导,即便有时候也会招来不善的言语。
服刑人员的一句话曾把邹湘柳说哭,“我是有期徒刑,你是无期徒刑,我可比你强多了。”
“也有不少人出去之后打电话、写感谢信,千里迢迢回来看我。”邹湘柳说,那一刻,是自己最开心的时候。
“这份工作真的不好做,能坚持下来很不容易。”多年的从警经历让她有了这种认识。同时她觉得,对于服刑人员,“最重要的是要让她们找到价值感和尊严,矫正心理,再培训技能。”
“对付”不同年龄层次的服刑人员,邹湘柳有不同的“招数”,“像未成年服刑人员,一定要让她有回到父母身边的感觉,建立归属感和信任感,先讲大道理是没用的。”
无所不管的邹姐
2005年之后,邹湘柳从一线调至政治处工作。虽然结束了直面服刑人员的辛苦,但接下来整理汇报宣传材料、对基层女狱警做思想政治工作,同样不简单。
起初那段时间,面对电脑撰写警察思想状况分析报告,常常一坐就是“七八个小时”,长期如此,邹湘柳患了严重的“腰椎间盘突出”。
2008年一个冬夜,大雪纷飞。在办公室写稿的她病况突发,躺在沙发上直不起腰来。最后还是丈夫赶了过来,背起她直往医院跑,还差点被突然倒下的电线杆压到。
年轻的女狱警们常模仿邹湘柳弯腰弓背像“老婆婆”的模样,“没有架子”的她也不怒,佯斥道,“你们这些小鬼,尽学些不好的”。
在她看来,这些“小鬼们”有韧劲,也都很好强。有委屈“大都憋在心里”。因此,政治处人员需要长期观察,把工作延伸到八小时之外,做家访,了解女警心理。
2008年,从某高校经济学系毕业的董丹丹,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入监狱工作,但现实情况让她感觉“心理落差很大”。
服刑人员对新来的“菜鸟警官”不买账,各种刁难。“譬如站队的时候说小话、不整队,提醒她们作调整,还故意不搭理。”董丹丹说,那时候“没有经验,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委屈得想哭”。
后来,邹湘柳经常找她谈心,说明这种不适应“是很正常的情况”。她讲起自己当年“养猪种菜”的故事,把董丹丹逗得直笑,顿时忘了不快,重新投入工作当中。
“很多事情很繁琐,但只要给她们(女警)解决那么一点点,其他所有事情都迎刃而解了。”邹湘柳总结道。
“做基层工作是最不容易的。”有空闲的时候,邹湘柳会帮着女警们料理家务,做饭、洗衣服都不在话下,甚至还操心起婚嫁问题,难怪大家称呼她“邹姐姐”了。
“监狱里很多80后的大姑娘还没嫁出去,我为她们着急啊!”邹湘柳说。
但对于恋爱交友,她也是一如既往地“把关很严”,“很多时候都是我来当参谋,不理解我们这一行的就不要谈。”
对儿子和母亲的亏欠
在同事眼中,邹湘柳似乎永远“活力十足”,却又“缺乏情趣”,无论是吃饭,还是闲聊,都离不开工作。
对于自己的家庭,邹湘柳却“不操心”。如今,她的儿子已经16岁,读高一了,一些同学家里的厨房,几乎成了他“常驻餐厅”,隔三差五就会过去“蹭个饭”。
“我经常加班,在基层的时候还要值夜班,忙不过来,”邹湘柳解释说,“当医生的丈夫工作也不轻松”。
回忆起儿子4岁那年的那件事,让邹湘柳平生第一次有了“心跳到嗓子眼上”的感觉。那天下午,丈夫在医院值班,邹湘柳回家后陪儿子玩。突然,一通工作电话让她分了神,“说是有个服刑人员有情绪问题,让我过去处理”。
她心想很快就回来,儿子待在家应该没事。可等她再回来时,儿子正趴在七楼家中的窗口喊妈妈,双脚离地,身体几乎有半截空悬在外面。
“我真是吓死了。”邹湘柳赶紧把儿子抱下来。自此以后,“再也不敢把儿子一个人丢家里”。
同样,身为女儿,母亲临终时未见到最后一面,也成了邹湘柳生命中“永远的遗憾”。那是2009年正月,娄底老家的母亲身患癌症住院。此时恰逢监区工作会,邹湘柳作为筹划人抽不开身,“既要准备工作会的文字材料,又要准备文艺晚会,真的忙不过来”。等到晚会结束,她才接到老家电话,那一刻,她“整个人都空了”。
邹湘柳说,工作20多年,年轻时有过抱怨,后来通过“前辈”的讲述,慢慢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这就是生活,很多时候很难选择。与其抱怨,不如乐观接受它。就像你做了一桌子饭菜,很累,但家人们吃完之后,你心里会很开心。”
(来源:潇湘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