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位湖南人就有1人参加抗日 省图留存140位抗战老兵的记忆
1943年11月至12月,常德会战。中国军队在常德前线隔河攻击。
常德会战是抗日战争时期大规模的会战之一,图为中外记者参观常德大捷“国军”收获的战利品。
1942年,第三次长沙会战后,长沙军民庆祝抗战胜利。
日军俘虏。
抗日战争时期,日本军妓。
(本组图片由文史爱好者迭戈提供)
抗日战争时期,湖南战场是战斗最多、战斗最为惨烈的国民党正面战场之一。 抗战8年,湖南输送近200万青壮, 平均15位湖南人就有1位参加抗日。
2010年至2014年,湖南图书馆花费五年时间,寻访到140位健在的湖南籍抗战老兵,并结集成图书《湖南抗战老兵口述录》出版。2015年是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清明之际,“打捞身边的历史”特别摘编书中部分口述内容,缅怀为民族独立英勇牺牲的抗战先烈。如果您身边有湖南籍的抗战老兵,或想成为我们的口述历史志愿者,请拨打电话0731-84329424,或加入QQ群423296485与我们联系。
口述人:
朱锡纯 (湖南平江人)
1924年9月出生,17岁参军,在国民革命军陆军第5军新编22师政治部担任少尉录事,后随部队编入中国远征军。1942年3月12日随军入缅,转战野人山。1976年到1985年,他先后调到平江县安定区、三市镇农机修理厂担任驾驶员等。1989年至1992年,他撰写25万字长篇回忆录——《野人山转战记》。
进野人山三个月,山蛭钻进战士的心脏、睾丸
1941年底,日军突袭美国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为联合抗日,我国和英国订立了军事同盟。而我所在的部队新编22师是第一批接到命令去缅甸联合作战的。我是师政治部的一个少尉,军衔很小,不到18岁,个头不高,有点稚气,战友们都叫我“小鬼”。英国军虽然是同盟军,却节节败退,提前撤离战场。当时回国的路被日军截断,我们新22师只好沿野人山行进,往印度退,令我终生难忘的野人山转战行军开始了。
我们部队战死的大概千把人,但饿死冻死的不少。当时,部队已经断粮,空投物资一个都没有。1942年5月,我们进入野人山,从进山开始走了整整3个月。看我大腿上,十来个疤长不拢了,就是经过野人山留下的印记。那里的山蛭很厉害,形状跟蚂蟥差不多,长不过一寸,一钻进肉体就很难拔出。后来我们到达列多医院时,很多人因为这种山蛭钻进心脏、睾丸而死了。大家的口粮很少,有的烤蛇肉、马皮甚至煮皮带,反正一切可以下肚的东西都弄来吃。
一天,有青天白日国徽的运输机丢下无数只两百多斤的麻袋。站在我身边的一个士兵急忙跳下去捡,被刚着地的麻袋活生生地压死。有的麻袋挂在矮树上,被戳破了,白米哗哗地流,战士们蜂拥着去抢。有的士兵吃得太多,竟然被胀死,肚子肿得跟孕妇一样。这样横七竖八胀死在路边的,有二三十人。我们不久进入野人山和那加山脉的深处。每天爬山越岭,要走四五十里。雨季过后,气温回升,蚂蟥成群结队,最长的有五六寸,蚊子最大的有寸把长,水肿、回归热、疟疾,很多怪病都来了。躺倒在路旁、棚子里、大树下的死尸遍地都是。
行军路上,给裸露的女兵尸体盖上芭蕉叶
最让人感慨的就是那些女兵。她们大部分是野战医院的看护。这些女兵很不错,风华正茂的年龄,有的是达官贵人家的小姐,都有文化素质。经过野人山时真可怜,她们长期爬山越岭,衣服刮破了,白嫩的皮肤上起了黑点点,沾上灰白污垢。
一次,我在行军路上,看到一个士兵用野芭蕉叶盖住一个女兵的尸体,用刺刀撬了好几块泥巴压在叶面上,右膝跪在女尸旁边,口里念念叨叨。我好奇地等着他,和他一起走。在路上,他告诉我,这个女兵是他在斯瓦阻击战中认识的看护兵,20多岁。当时绷带不够,伤兵很多,这个女兵就撕下身上的军衣裤为伤兵包扎。一个重伤兵看到她四肢裸露了三肢,上半身只穿了件半截小背心,下半身只剩下半条长裤,就说:“小妹,我情愿死,也绝不愿让你受这样的折磨。”这个士兵伸出左臂给我看,说那是她撕下衣服包扎而长好的伤疤。那天路过时他认出了她,这位士兵很感动女兵以前的行为,于是就用野芭蕉叶盖上她的尸体,不让她赤身露体,他边说边用袖口擦眼泪。
1942年8月2日,经过千辛万苦,我终于到达列多医院。9月1日,我出院了,四五天的时间,我到了驻印盟军最大的基地——兰姆伽。据说我们师由最初的一万多人,只剩下了700多人。
口述人:
李宽(湖南衡山人)
1927年2月出生,原名李丁生,现名李宽。1943年11月,随部队参加常德会战,后部队改编入94军121师363团,参加湘西会战。1945年参加芷江受降仪式。1946年11月,自愿退伍返乡。居于衡山县东湖镇杉木桥村。
13岁代兄从军上战场,连长给他改名字
我一家兄妹6人,我排行第三,全靠父亲种租田、大哥做小工来维持生活。1940年,国民党来我家抽壮丁,大哥李桂卿年满17岁,到了应征年龄。但他是家庭主要劳动力,外出攸县做小工,父母急得团团转。我只有13岁,顶替哥哥的名字去当兵,母亲抱着我失声痛哭:“儿啊,娘怎么忍心将你这么小就送到前线,娘实在没办法,对不起你呀。”我跪在地上向父母磕了三个响头,走出老远,还听到母亲撕心裂肺地哭喊:“丁儿啊,你一定要给娘活着回来!”听到母亲的哭喊,我顿时泪如泉涌。
我被编入国民革命军陆军86军13师38团迫击炮连。初次离开父母,我总是闷闷不乐。军训结束的前一天,连长张吉祥把我叫到他的房间,严肃地问:“李桂卿,我晚上几次查房,都看见你在梦中哭。你实话告诉我,今年多大年龄?”我说了实话:“我叫李丁生 ,今年13岁多,李桂卿是我老兄,我是顶替我老兄来的。”连长同情我,说:“你小小年纪就从家乡走到湖北军营,走了这么远,走了这么宽,你就叫李宽吧。”后来我才知道连长结婚3个月就上了战场。
1940年11月底,我86军奉命前往湖南洞口、山门阻击日军。我随迫击炮连从湖北三斗坪出发,跟随大部队展开了千里急行军。我双脚起了水泡,疼痛难忍。晚上,连长特意倒热水给我洗脚,还教我骑马。进入湖南境内,我们用了10来天就在洞口一线修好了战壕。几天时间,我们打退了日军几十次冲锋。退回去的日军很快改变战术,集中火力猛攻一个地方。我团1营阵地遭到日军强烈进攻,阵地失守。团长命令迫击炮连火速增援,连长张吉祥率炮连出击并亲自担任炮手,我在一旁递送炮弹,将冲上1营阵地的日军炸了回去,守住了1营阵地。
看见连长的肠子被打出来了,急得大哭
1942年底,侵华日军因在中国的战线拉得太长,被困得动弹不得。据情报,沙市和宜昌一线日军守敌薄弱,12月25日,我86军与友邻部队配合,奉命对沙市、宜昌的守敌发起全面进攻。主要炮手有3个:1个装弹,1个瞄准,1个递弹,当时我是第一炮手,听到观察兵一喊多少公尺,我就判断要好多药包,告诉第三炮手把弹递过来,第三炮手装弹,然后瞄准、放炮。我们没有仪器,观察兵先要靠目测。有一次,我正在测距,日军的弹片飘过来,炸到了我的脚,出血了。当时不痛,后来把绑腿打开一看,皮都翻上来了,骨头都露在外面。战友周雪佳把我背下来百多米,送到了战地卫生院。
常德会战打响后,1943年11月7日,日军对我86军13师的前沿阵地发起了进攻。最激烈时每天都要迎来敌人十几次的冲锋。后来我团3营阵地失守,团长命令我炮连火速增援。就在3营阵地上,连长亲自当炮手,把炮架起来,瞄准后,却被日军飞机机枪子弹击中,倒在地上。我跑去抱着连长坐起,喊连长,他不做声,我看见连长的肠子都被打出来了,急得大哭,只见他吃力地睁开眼睛,手捂住肚子,大喊:“开炮!开炮!”然后倒在我怀里,口吐鲜血,英勇牺牲。
1945年8月15日,日军宣布无条件投降。8月21日上午,我团官兵警戒在芷江机场跑道两旁。我亲眼看见侵华日军头目今井武夫等4人从飞机上下来,走进受降厅。接下来,我们开始接手湘西这一片投降的日军,受降前首长反复交代:“日军侵华打死了我们很多战友、兄弟,但明天日军投降,任何人不得向日军开枪,违令者枪毙……”1946年11月,我自愿请求返乡务农。后来政府认定我为抗日老兵,并颁发了抗日纪念军功章,我受之有愧。我那些在抗日战争中牺牲的连长和无数的战友们,才是真正的抗日英雄!
口述人:
彭中志 (湖南长沙人)
1924年生,抗战爆发时就读于娄底文艺中学,1944年投奔哥哥彭中荣,成为国民革命军第10军的校尉军官,参加衡阳保卫战。1945年考取中央警官学校。新中国成立后进入公安部门、教育系统等单位。2012年8月去世。
身上几十处被划伤,爬出来却笑了
我最初在长沙念书,后来日军打到武汉,学校就迁移到湘乡。1944年,长沙失守后,学校解散,我选择去衡山哥哥所在的部队,在部队做文体干事。衡阳会战前,我的任务就是到街上刷标语,鼓舞斗志。那笔像扫帚一样,完全用手控制。我用石灰调成白粉,把墙壁刷白,在墙上写“整军精武,还我河山”等。后来,部队接到了保卫衡阳的命令。战斗开始前,军长方先觉下令疏散百姓,火车西站专门有车发到桂林。当时场面混乱,最后3天,火车车轮的钢板底下都有人用绳子捆绑住腿逃命。我还专门跑到南岳庙去烧了香许了个愿。6月23日,衡阳保卫战打响了第一枪。这战一直打到了8月7日早上8点。
当时我们负责守环城南路附近的炮兵阵地,敌人的飞机经常来轰炸,我们就躲防空洞,有时候没地方躲,看见飞机下来干脆装死。有一次,炸弹丢到我附近,我就地一匍,地上炸了一个四五米深的坑,土都盖我身上了。爬出来一看我笑了,身上有几十处被石头、炮弹片划伤。当时顾不上流眼泪,总觉得炮弹没打在身上就很幸运了。战争很激烈,都不知道过了几十个晚上,“哒哒”的机关枪响个不停。我们的火力不够,只能瞄准了才打,打到最后,有战斗力的战士越来越少,预10师29团成立了敢死队,副团长刘正平命令伤病员也要一起上前线。我也跟随哥哥彭中荣一起上阵杀敌。有的伤病员说,自己只有一条腿,不能去前线。副团长说,死守阵地,少一条腿有什么关系?有新兵说,我不会打枪。副团长答,3分钟就学会了。这样,大家跟着敢死队长往前冲!
被俘后,偷两套日军军装逃出
在战场上,我和哥哥相依为命。有一次激战中,炸弹的气浪把我和哥哥从马路上冲到附近的防空洞口边。那个防空洞在一幢三层楼高的房子下面,炸弹将房子震垮了。我和哥哥被埋在土堆中,过了好长时间才被人扒出来。7月12日,日军的子弹打中了哥哥,穿左胸而过,打了个对穿孔。我当时就在附近,一看被子弹打穿的洞好大,肉都翻出来了,马上将哥哥抬到城里的兵站医院。医院里缺医少药,有的重伤员伤口长蛆,剧痛难忍,投江自尽。哥哥满身是血,后被转移到火车南站一个民房里养伤,我给哥哥换药,当时没有麻药,每次把白纱布塞到伤口洞里,再扯出来,哥哥痛得死去活来。我到处找吃的,后来找到一个酱园,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死尸味,揭开酱缸,里面全都是死老鼠,酱园里生蛆的腐乳和发霉的萝卜成了我们的食物。
8月8日这一天,弹尽粮绝下,军长方先觉决定与日军停战。我们牺牲了几千人,孤军奋战47天,杀敌近5万。哥哥所在的迫击炮连126人只剩下了11人。被俘后,日军叫我们挑军需物资,送到西乡的演陂镇。我哥哥伤势未愈直不起腰,只得手脚并用,爬了一整夜才爬到演陂桥。我们被关在同一个房子里,晚上等日军睡熟后,哥哥跟我偷了日军两套军装化装逃出来。还好地理位置熟悉,我们走了3天到关帝庙。哥哥伤没好,走不动,我就拖着他。又因为我们穿着日军军服,每到一个村子,老百姓都以为是日军来了被吓跑,后来碰到一个老人,我们说是第10军逃出来的,老人盘问好久才相信了,招待我们吃饭喝水。之后,我们留在莫凤山养伤。我很不愿意回忆那段血战日寇的历史,每说一次就会哭一次。衡阳保卫战的幸存者现在所剩无几。我把这段历史讲出来,可以激励后人,也是一笔精神财富。
据《湖南抗战老兵口述录》
■整理/记者 刘玉锋 匡萍
链接
平均15位湖南人
就有1位参加抗日
抗日战争时期,湖南战场是战斗最多、战斗最为惨烈的国民党正面战场之一,1938年武汉失守到1945年日 本投降,日军先后对湖南发动了6次规模空前的军事进攻。据统计,日军投入湖南战场作战的兵力有37个步兵师团80多万人,中国参战兵力有160多万人。湖南境内的四大会战(长沙会战、衡阳会战、常德会战、湘西会战)将日寇钳制了六七年,让日军陷于战争困境。当时湖南总人口不到3000万,抗战8年间,湖南共向国民党部队输送了近200万青壮,平均15人中就有1人投身抗日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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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月18日,湖湘口述历史研究与实践平台启动了第一期主题实践活动,镜头聚焦于湖南图书馆的一批老馆员。
◎2015年4月2日-3日,湖湘口述历史平台再次启动主题实践活动,邀请口述历史志愿者采访了湖南图书馆老馆员李龙如、8旬老人周开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