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薛毅:就民众阅读兴趣而言 路遥远超莫言
羊城晚报:有人说这个小说和电视剧现在能这么火,主要是因为主人公跟今天很多到城市打拼的人命运相似,他们既自卑、又朴实、又有野心……这种感受上的相通,让小说和电视剧备受追捧。您怎么看?
薛毅:这部小说得茅盾文学奖后,我去书店买了第二部看看,读到了一群省级官员坐公共汽车体察交通情况,我就不看了,搬家时候甚至把它扔了。当时这部小说在评论界的反响并不太大,只有一些年龄比较大的评论家才给它好评。它和上个世纪80年代后期文坛的创作主潮不太一样,那个时候流行现代主义、先锋文学,比较强调个体性、人的欲望、内在的潜意识等东西,这些在《平凡的世界》中都没有。后来可能是由于被改编成广播剧,使它在民众中开始流传开来,最近二十多年来,这本书一直挺畅销。
我感觉其主要读者群是来自农村的或有内地小城镇生长背景的一些读书人,初中生、高中生还有不少大学生。我有个学生告诉我他读了七八遍,而且每次都会读得感动流泪。我就重新拿起通读了一遍,想弄清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学生感动。我觉得这小说很独特的地方是保留了一些来自于乡村的价值观,例如做人要利他,强调公共和道德,电视剧里主人公孙少安英雄主义色彩过浓,原小说中的形象还是比较平凡的,但是里面的正面人物都是很有道德性的,和城市里盛行的个人主义很不一样。
这是价值论上的一个因素,还有一个因素是一些评论家比较强调的,把它作为励志小说来对待,在艰难的环境下,像孙少平式的坚持、上进,激励了很多人。但对我来说我更加重视前面的一个因素。励志有各种各样的写法,但为什么很多来自乡村的青年喜欢这个小说,它不是空洞的励志的东西,它与价值要素是连在一起的。
羊城晚报:我们从一些读者反馈中看到,不少人都把《平凡的世界》看作当代最优秀的小说,认为若非路遥早逝,也许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就不是莫言了。但也有评论家认为小说缺少对所处时代从文化、政治、经济等各个层面的深层反思。您怎么评价?
薛毅:就民众的阅读兴趣而言,路遥肯定是远远超过莫言的。莫言作品写法很狂放,有不少现代主义气息,需要具备相当的文学知识才能读懂。路遥的语言非常口语化,情节和人物心理也都不复杂。初中生就能读懂。诺贝尔文学奖不可能光顾路遥,它比较精英主义。
路遥对时代的政治文化是有思考的。他为写《平凡的世界》而通读十年间的全国性和地区性报纸,努力理解时代变迁的缘由,他对城乡差异有较多担忧,对私心膨胀的现实有揭露,他对道德的强调可能让很多人觉得是太过时了,但其实是很有意味的。对于未来他有自己的想法,也有担忧,这些方面他写得比较谨慎。
羊城晚报:现在来看,《平凡的世界》能称之为当代小说的经典吗?
薛毅:这要看你对“经典”怎么下定义。在很多知识分子看来,经典代表的是一种高级文化,是很精英的作品。这样的“经典”概念会排斥很容易读懂的、被大众所欢迎的作品。我希望“经典”这个概念别那么精英主义。在一定历史时期,民众非常喜欢读的,而且能够集中体现来自民众文化的有力量的作品,完全应该视为经典。以前有个概念叫做“红色经典”,像《红岩》、《创业史》等,读者量非常大,很多人去评价它、讨论它,后代的人们可以通过集中阅读和研究这些作品来理解当年的时代风貌,只要后代人有持续的阅读和研究的兴趣,这些作品无形之中就会被经典化。我自己愿意把《平凡的世界》作为经典,当然不是说这个小说完美无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