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湖湘方言:留住正在消失的乡音
3月19日,绥宁关峡大园村,胡萍在做方言调查。图/记者袁树勋
方言有什么用?
用导演贾樟柯的话说,方言有着更微妙的情感传递。如果一个人完全不会一种方言,他失去了很多准确表达情绪的机会,也失去了与方言世界中那些想象力的相遇。
方言有什么用?
这也是中南林业科技大学教授、方言学家胡萍经常遇到的问题。胡萍参与了一场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大规模的语言保护工程,这个工程试图留下方言世界的标本。她感觉自己走进了一片物产丰富的森林。比如邵阳绥宁老辈人将日食说成“日头打伞”;关峡苗族平话将浪花叫做“水巴掌”,因为它就像手掌上长出了手指……
“多么有想象力的表达,”胡萍反复体会着这个词汇抑扬顿挫的方言发音,如同咀嚼甜美的果肉。
如果方言消失,随之消失的,只怕是许多的韵味。
方言消失,普通话就成了无源之水
“天狗吃日?你们本地话,真是这么称呼‘日食’吗?”胡萍反复问。
朗立德,64岁的老年男性发音人,反应敏捷的前货车司机,这次犹豫了。
这是3月20日的下午。朗立德回到绥宁县长铺镇长铺村的家中后,马上去寻找村里更年长的人。第二天他告诉胡萍,“有个90多岁的老太太说,老辈人喊‘日头打伞’。”
“多有想象力的词汇。”胡萍觉得自己又采到一枚艳丽的果实。她反复体会着这个词汇抑扬顿挫的方言发音,如同咀嚼甜美的果肉。她确信自己走进的是一片物产丰富的森林。
欣喜之余,她又有些担忧,如果年纪最大的那代人故去了,绥宁还有人知道“日头打伞”这个词吗?
胡萍参与了“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在2016年的计划中,设立了319个方言调查点。有21个点在湖南,胡萍,负责其中的“绥宁县方言”。朗立德是团队所挑选的方言发音人之一。
胡萍曾向老、青两位男发音人提问,“蜻蜓,用你们本地话怎么说?”
青年发音人,30岁的贺绍源,犹豫了会,用方言说“就是‘蜻蜓’”。老年发音人朗立德,倒还记得它的方言词汇,“辣利蝈蝈”。朗立德还记得,“姐姐”用方言叫“大大”、“外甥”叫“外外”、“麻雀”叫“麻吊子”。贺绍源只记得它们的普通话词汇。
胡萍不觉得意外,她在太多地方见过类似的故事,比如距长铺镇几十公里的关峡苗族乡。
关峡苗族讲一种叫做平话的古老语言。关峡平话中有一个充满想象力的世界:掀起水珠的浪花,好像手掌上长出了手指,因而被称为“水巴掌”;蝙蝠身似老鼠,又喜居屋檐内,被称为“檐老鼠”;至于织布机上的梭子,来回穿梭,神似活动敏捷的老鼠,被关峡苗人叫做“飙老鼠”。
“方言的一大价值就在这里,它为普通话提供了丰富的词汇,让它始终保持活力。”胡萍的这个说法,已经被满语所印证。
满语已经消失了,但很多词汇如“耷拉”、“麻利”、“别扭”,却流传下来,成为普通话的一部分。这些词汇拙于思辨却灵活生动,在熟练掌握它们的作家的文字中,往往是最深入人心的一部分。
“如果方言消失了,普通话不就成了无源之水?”胡萍反问。
不仅如此,方言中的那些韵味,是不是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