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阳“父亲摔死女婴案”:让女儿陪我一块去死
2014年12月,离“父亲摔死女婴案”审结已经过去了七个多月时间,但是,余波仍未过去。在湖南省汨罗市长乐镇长南村里,不少村民在经过何军家时,依旧忍不住要指指点点......
2013年12月10日,在长南村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父亲摔死女婴案”。刚满四个月的女婴梦儿惨死于父母的一场争吵,殇折在父亲的冲动疯狂中。
梦儿,正如她的名字一样,来去皆如梦……
郁结疯魔:让女儿陪着我一块去死
2013年8月8日,梦儿一声啼哭降生在了何军的家里。
梦儿自出生,就得到了全家的喜爱。尤其是父亲何军,人到中年喜得千金,更是整天咧开嘴地笑着。
“何军非常痛爱女儿,经常带着女儿到外面玩耍。有时,他在外面忙累了,回家还亲自给女儿洗澡。”回忆起刚得女时的何军,长南村村长陈雄非常感慨,“现在怎么会搞成这样?”
何军的身体并不好,自2012年查出患有慢性结肠炎以来,一直靠药物维持着,怎么治都治不好,家里已经借了亲戚朋友好几万元。一次听医生说可能是“癌症”,何军更觉得没治了。
谁知,梦儿生下以后也是三天两头害病,对此,何军毫无怨言。他拖着病体拼命在外打零工赚钱。为了给孩子治病,何军家又负债一万多元。
病魔的纠缠、高筑的债台,越来越使何军觉得烦恼愁苦。
2013年12月10日中午,梦儿一觉醒来要吃奶,哭闹个不停。正在洗衣服的胡丽听到女儿的哭声,急急地冲泡好牛奶,但是,由于温度太高一时没敢给女儿喝。在家静休的何军看到这一幕,便责怪了妻子几句:“平时要准备点凉开水,泡牛奶时掺一点,小孩哭的时候就好及时喂。”
胡丽听到何军在数落自己的不是,立马就争锋相对了起来,“早不该和你复婚的。你要快点把舅舅的钱还了!”
何军与妻子胡丽是2008年结的婚,结婚初期,俩人感情还是不错。但是,随着日子越过越枯燥,俩人的感情渐渐变淡,矛盾渐渐变深。2012年,何军和胡丽终于走到了离婚这一步。没过多久,何军得知胡丽在离婚前就已经怀上了孩子,俩人便又复了婚,可夫妻关系一直不太融洽,经常为一些琐事大吵大闹。
这一次,胡丽的话匣子又打开了。她反过来埋怨起丈夫:“我生孩子‘坐月子’时,你没有把我照顾好,真不该把孩子生下来......”
“我们还是离婚。孩子,要么送人,要么弄死算了。”妻子的喋喋不休终于惹恼了何军。他突然暴起,朝妻子坐的椅子猛踢了一脚,胡丽抱着孩子便扑倒在地。
此时,气急的胡丽依旧口无遮拦地咆哮着:“你弄死她算了。”
何军更是大受刺激,冲到胡丽面前,将女儿提起远远地丢了出去。
梦儿瞬时被丢出两米多远,头部砸在了洗衣盆和墙上。原本就饿了的孩子哭闹得更凶了。
“啊……”胡丽一声尖叫,冲向孩子。而疯魔的何军却并没有给妻子抱住孩子的机会,再次抓起梦儿,将她狠狠地摔在了自己的脚边。孩子鼻翼扇动,双眼紧闭,再没了哭声。
“我当时想到自己生病才没能照顾堂客生孩子,而且我的病已经治不好了,反正不久就要死,我怕小孩在我死后受人欺负,干脆死了一了百了。”事后,何军说,在妻子不停地咒骂声中,自己的脑子里隐隐约约只剩下了一个想法,那就是:带着女儿一起死。
之后,何军又将女儿抱起往床上随意一扔,自己便倒在女儿身边准备睡觉。
胡丽颤抖着从床上抱起了女儿,发现女儿的头部肿起了一个馒头大的包,顿时慌了神。她跌跌撞撞地把女儿抱给正在做饭的婆婆,便出门喊车,将女儿送到了医院。
胡丽母女赶到医院以后,医院方立即对梦儿实施了抢救。可惜,这次紧急的抢救却没能挽回梦儿的命。当日13时56分,因抢救无效,梦儿永远地睡着了。
后经法医鉴定意见书鉴定:梦儿死亡原因为重型颅脑外伤死亡。
癌症疑云:多次自杀未遂种下隐患
何军现年37岁,父母健在。家中虽不宽裕,但俩口子的小日子也算过得去。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2012年10月,何军偶感排便困难、腹胀难忍,便去医院做了检查,结果被诊断为慢性结肠炎。在住院积极治疗了一段时间以后,何军的病情并没有得到改善。
“从几年前开始治病起,我一直睡不好,吃不下。”何军总是说自己骨头内发烧,全身无力。
2013年4月,何军再次感到极不舒服,检查后发现癌胚抗原增高。医生说可能是骨癌早期。虽然骨癌的判断并没有确诊,但是“癌症”一说却烙进了何军的心里。这一次,何军又住了院。
当年6月,何军再次检查,又查出患有植物神经功能紊乱(精神抑郁症)、慢性结肠炎、慢性浅表性胃炎、腰椎间盘突出、颈椎骨质增生、内痔等多种疾病。
渐渐地,何军更加坚信自己得了“骨癌”,对治病失去了信心。加上,家里已经贫困难当,院住不起,药买不起,何军便自己给自己当起了医生,随意开了些药权当治病。
“何军在生病以前,还蛮开朗的,而且还时常在外做点小工赚钱养家。”邻居丁大姐说何军是一个和善的人,平时与邻里也相处得很好,自从得病以后,就开始“窝居”在家里,哪里都不去了。
病了以后的何军好似换了一个人,整日无精打采,脾气也变得暴躁起来。
由于筹不到钱治病,何军的父母还曾在长乐、天井等地“写费”(乞讨)筹钱。年迈父母的无私付出,让何军更觉羞愧,脾气愈来愈大,与妻子胡丽一语不和,就动手殴打。胡丽也因此对何军越来越不满。
就在何军住院治疗期间,何军认识了同室病友小芳。同病相怜的俩人甚是聊得来。那段时间,何军的话变得多了起来,性格也开朗了些。好几次,胡丽都看到何军与小芳聊得大笑出声。这使得平日里就喜欢念叨的胡丽一看见俩人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开始怀疑丈夫跟小芳有着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夫妻二人为此又大吵过几次。
面对妻子的不信任,何军愈加苦闷,情绪极不稳定,后来,甚至想到过自杀。“好几次,我都想跳楼。可是,每次都被家里人救了下来。”
何军的自杀行为吓住了一家人,大家时刻留意着何军的一举一动,生怕他受到刺激,再干蠢事。
就在摔了女儿的当天,何军再次有了轻生的念头,却被紧紧看护着自己的母亲及时阻止。
默然悔恨:一审被判13年没有上诉
案发当天,当公安机关将何军抓获归案时,何军对所有事实供认不讳。
这起耸人听闻的“摔婴案”在何军被带走以后,不胫而走。网络、报纸等媒体迅速报道,骂声一片。
那么,一个父亲,一个深爱女儿的父亲,怎么会生生残杀自己的幼婴呢?社会各界在强烈谴责何军的同时,亦生出了重重疑问。
湘雅二医院在对何军出具的一份精神鉴定书中指出:被鉴定人步行入室,意识清晰,仪容尚整,定向准确。检查过程中查及疑病表现、持续性的情感低落及继发的焦虑情绪,自觉患有“癌症”,感觉悲观、绝望,曾自杀。在羁押期间,被鉴定人表现食欲差、夜眠差、体重下降、内疚伴自杀想法。以上说明,鉴定人实施危害行为前后有精神异常表现,诊断为抑郁症。实施危害行为时意识清楚,但受所患病症影响,存在控制力减弱的情况。
抑郁症是躁狂抑郁症的一种发作形式,以情感低落、思维迟缓、以及言语动作减少,迟缓为典型症状。抑郁症严重困扰患者的生活和工作,给家庭和社会带来沉重的负担,其最危险的症状就是——自杀。
而何军由于抑郁症不仅想自杀,亦想带着女儿一起往生解脱。
2014年4月9日,汨罗市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审理了本案。法庭上的何军愈显憔悴。
面对公诉机关的指控,何军都低头承认。清醒时的何军,对杀死女儿懊悔不已。
对于何军的罪行,是否应该认定为故意杀人,公诉机关与何军的辩护人没有分歧。但就量刑问题,双方展开了辩论。
公诉机关认为,被告人何军有想法让女儿跟自己一起死,并且两次摔下女儿,摔过之后,面对气息微弱的女儿,被告人何军却没有及时采取任何抢救措施,这充分表明其有明显的希望女儿死亡的意图,属于直接故意杀人。
辩护人则辩称,被告人何军患有抑郁症,实施危害时为限制刑事责任能力,具有法定的从轻或减轻处罚的情节,且本案的发生具有一定的特殊性,被告人何军涉嫌故意杀人的主观恶性不强,悔罪态度好,犯罪时虽然有意识,但却是放任被害人死亡的结果发生,其行为具有间接故意的特征,应认定为间接故意杀人,从而请求法庭从轻处罚。
就在开庭前,胡丽也向法庭递交了谅解书,其中谈到:“老公失手出了事,他不是有意的。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我们家人都盼他回来,他是家里的主家人。现在名声传出去了,我心里也不好受,做不起人,希望从轻处理。”
而长南村的几十户村民也联名上书恳请法院从轻处罚。
汨罗法院经审理认为,被告人刘军怀疑自己得了严重疾病,且无钱医治,遂产生消极悲观情绪,在与妻子发生矛盾后,受妻子言语刺激,产生了杀害女儿的犯意,并将女儿两次摔在地上,致使女儿重型颅脑外伤经抢救无效死亡,被告人刘军的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因被告人刘军患有抑郁症,实施危害行为时为限定(部分)刑事责任能力,依法应当从轻处罚。案发后,又因被告人刘军认罪态度较好,其妻子对其表示了谅解,可对其酌情从轻处罚。
2014年4月18日,汨罗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被告人刘军有期徒刑13年,剥夺政治权利2年。
判决书送达刘军以后,刘军没有上诉。
再见何军:深陷癌症幻想不可自拔
宣判后不久,笔者来到了湖南省汨罗市看守所内。
何军一脸麻木,憔悴不堪。
“愧疚么?”
“我真的不是想我的女儿死。我得了癌症快死了,不想女儿受苦......”
言语间,何军确有悔恨。随着交谈的铺开,他对于自己得了癌症的想法,依然深信不疑。
“想你的父母吗?”
“很想。我很担心我的病,我恐怕等不到出狱那一天了,你们能帮我去看看我的父母么?”
“想你的妻子吗?”
“没什么想的。她想留也好,想走也行,我无所谓。反正我已经要死了。”
短短几句问话,我们艰难地交流了几十分钟。何军的反应相当迟钝,回答问题很慢。他的脸部始终保持着一副麻木的表情,除了请求我们帮忙回家看一看他的父母时,眼角微抬了一下。
谈话间,何军多次提及自己“快死了”,或许这就是造成他麻木的主要原因,亦或是抑郁症的主要表现吧。
记得,何军曾在开庭时说过“希望法庭给自己重新做人的机会,有生之年将好好做人。”可是,现在的他却没有半分“生”的感觉。他深陷于自己幻想的癌症恐慌中,不可自拔。他一再告诉笔者,自己骨头痛得厉害,这就是患了“骨癌”的表现。
最后,笔者说给他照张相带回家。他虽同意了,却不肯照正面相,说自己又瘦了,怕父母看到难过。
其实,笔者没忍心告诉何军,在他家里墙上挂了他一张大大的肖像。如果他知道,会怎么想呢?
何军的家里只剩下了两位老人。虽然直到现在,村民们依旧会对着何军家指指点点。可老人们却显得特别平静,满脸坚持的说,自己会一直等,等到儿子出狱的那一天。
然而,面对长达13年的枯等,一双老人还有几个13年?
何军的妻子胡丽已经外出打工了。中途来过电话,她对公婆说过,自己还会回来。
这一句“还会回来”,便是胡丽等待的承诺。
案后余思:农村问题多酿“摔婴”悲剧
在中国广袤的农村,“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种美丽的田园生活并不能改变农村经济收入低下、医疗保障不到位、纠纷化解机制不健全等农村问题,更不能解决农村普遍存在的“代代贫”、“辈辈弱”的农村现象。
这一起长南村的“摔婴案”,归根究底,便是由上述问题引起,进而导致何军逐渐产生极端心理而酿就的一场人伦悲剧。
经济支柱是农民生产生活的第一原动力。经济收入明显影响着农民的生活质量。
随着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城乡差距正在不断缩小。但是,目前,农民的经济来源仍然是以种田以及打工两种收入为主,收入微薄。相对而言,开支却不比城镇居民少多少。如种子、肥料、农业生产用品的购买,吃穿住用行的消费,样样都得花钱。
农民的收入普遍仅够满足上述需求,一年下来,余钱并不多。一旦身体出现严重病症,则会由于经济受限,影响治病,也加重经济负担。
这时,农村医疗保障就显得尤为重要。
虽然现在,广大农村逐步建立了具有医疗保险性质的合作医疗制度,也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但是,这种合作医疗制度离农民的需求仍存在较大一段距离。遇到疑难病症,农民的经济负担虽然有所减轻,但是依然沉重。一旦久治不愈,经济缺口不断扩大,不仅形成恶性循环,也容易导致心理问题的产生。
在本案中,何军便是因治病欠下了一大笔外债,而心情苦闷。久而久之,演变成了郁结难舒,诱发了心理问题。
此外,基层纠纷化解不到位,亦是问题之一。
当前,我国农村正处于重大变革时期,各种社会矛盾凸显,刑事案件高发,其中因家庭矛盾纠纷引发的不安定因素逐年增多,有的甚至形成命案,影响了农村经济发展和稳定。
虽然,近年来,农村矛盾纠纷化解机制不断加强与完善,对于农村地区的和谐稳定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但是由于各类纠纷矛盾特别是家庭类矛盾的特殊性与复杂性,单靠基层调解组织的力量显得苍白无力。因此,基层组织应该要加大矛盾纠纷排查力度,完善人民调解工作机制,多元化解,做到早发现、早介入、早解决,争取将各类矛盾化解在萌芽状态。
(文中人物均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