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火了,如何不让“翠翠”跑了
洪江古商城入口。 本报记者 周立耘摄
一江碧水绕凤凰。 本报记者 刘 磊摄
湖南西部,武陵山区,风景秀美如画,积淀厚重似书。
舒展画卷,必定绕不开两处节点,一北一南,恰似相互呼应的“双子星”,光辉闪耀。
阅读书本,必定绕不开两段精彩,勾连古今,凝练着历史的记忆,寄托着今人的乡愁。
她们是两座古城,一个叫凤凰,一个叫洪江,共同经历过往的兴衰,也正承载当下的梦想。只不过,同她们相互接近的物理距离相比,各自眼下的命运,却又大相径庭:一个边城不边却面临“不堪重负”困扰,一个曾经的湘西中心却亟盼走出“独守寂寞”困局。
商业化大潮下,古城当如何安放?两座古城,正呈现出两个版本的故事,各有所得,又各有烦恼。
走进这两座古城,了解其过往,探究其现状,展望其未来,或许可以为这个纠结的命题,找寻些许答案。
大师笔下飞出的“凤凰”
“我想把我一篇作品里所简单描绘过的那个小城,介绍到这里来。这虽然只是一个轮廓,但那地方一切情景,欲浮凸起来,仿佛用手去摸触……”
距离沈从文写下这段文字,已有数十年之久。先生或许想不到,自己笔下“那个小城”虽然仍“在黔北、川东、湘西一处极偏僻的角隅上”,却已是当今中国最有名的小城之一。
在沈从文、熊希龄故居前回味历史,在青石板小巷里品咂静谧,在吊脚楼下的咖啡馆里享受时光变慢的松快……慕名而来的游客,不断刷新着这里的旅游接待纪录——2014年,前来凤凰的游客人次已超900万。
古城的面纱,似乎是在本世纪之初被突然揭开的。彼时的凤凰,正面临“二次创业”的艰难抉择。
凤凰曾经“以烟而兴”。凭借着县卷烟厂的红火,这个湘西小县竟一度成为湖南为数不多的财政收入亿元县。变故却不期而至:上世纪末,烟厂面临政策性调整,支柱产业不再,5000余名职工需要安置。
出路在哪?凤凰人想到了旅游。
捋一捋搞旅游的“家底”,也着实底气十足。青山环绕,江水静淌,山水风光本就秀丽,湘西独有的民族风情又为其添上一抹神秘。更为可贵的是保存完好的古代建筑集群——明清之际的城楼城墙、官宅民居、庙宇祠堂,积淀着触手可及的厚重历史,连同从这里接连走出的名人大家,给小城罩上了一圈圈足够耀眼的光环。
置身现代化浪潮中,这些古老的“家底”曾多次遇险。上世纪80年代,当地百姓的腰包开始鼓了,拆旧楼、盖新楼的人多了,这让时任县长的吴官林感到不太对头。1986年11月,县政府布告全县,划定古城保护区、沱江保护带和名人故居、祠堂庙宇保护点,“在这些区、带、点范围内,不论机关、团体、企事业单位还是个人,不得建造超过两层的建筑物……”
还有人一度打起了距县城24公里的一座石头古城的主意,“把黄丝桥古城拆掉,留下的石材不正好可以给建水库用?”看似精明的盘算,同样被吴官林“一脚踩住”。一次会上,吴官林在全县干部面前表态:“多吃包谷子,多打炮筒子,不拆城墙石头子。”
前人的呵护,为后人留下了难能可贵的转型资本。
然而,转型难题缠身。时任县文化局局长的任正雄坦承,“旅游怎么发展,很多干部脑中都是一片空白,基本没有概念。”同样窘困的是启动资金——支柱产业“青黄不接”,古城维护开发只能“等米下锅”。
彷徨中,叶文智带着自己的旅游经营理念,走进了凤凰决策层的视线。在此之前,他已在张家界的旅游开发中初露锋芒。
2001年第一次到凤凰谈合作时的情景,叶文智至今记得,“县里的旅游开发已摸索了两年,依然没有人气,县城开门营业的餐馆,大约只有3家”。
这并未浇灭他投身古城开发的热情,合作协议很快达成,凤凰古城八大景点的经营权被有偿转让给叶文智的凤凰古城旅游有限责任公司,该公司负责景点的维护和开发——把景点经营权转让给私营企业,凤凰开了全国的先河。
大胆的尝试伴随争议而起步,却赢得了出乎意料的开局,瞬间点燃凤凰的人气。
“2004年前后,旅游突然火了起来。”一直关注古城保护的凤凰县电视台副台长吴勇回忆,随后几年的旅游人气几乎一年一个台阶,“最初只在黄金周人多,后来一般周末的人也多了,现在几乎每天人都不少。”
名气和荣誉接踵而至:2009年凤凰古城晋升为国家4A级旅游景区,2012年晋升为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凤凰区域性军事防御体系”进入新一轮《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沈从文笔下的那座偏僻“小城”,业已飞出了湘西的大山,闻名于世。
高墙大院里的商业“活化石”
凤凰向南,车行2个多小时,群峰叠翠的嵩云山下,沅水和巫水汇流处,便是洪江。
沈从文笔下,洪江是另一番况味:“由辰溪大河上行,便到洪江,洪江是湘西中心。……通常有‘小重庆’称呼。”
往西,连接大西南,扼西南之咽喉;往北,通洞庭,连湘江,达长江,入东海——独特的地理位置优势,发达便利的水运条件,注定了自兴起之时,洪江就被赋予了浓郁的“商业贵族”气质。
“一个包袱一把伞,跑到洪江当老板。”早在明清时期,洪江全城3.8万人中,一半寄命于商。时人记载“商贾骈集,货财辐辏,万屋鳞次,帆樯云聚”。
走在古城曲曲折折的青石板路上,拂过一面面斑驳的高墙,仿佛能听得见历史的回响。“每一栋商号都是一个家族的传奇,每一个物件都是一脉历史的承载,每一家店铺都佐证着一条商业准则的内涵。”曾任怀化市洪江区文化局长的曾湘洪,十几年来专注研究洪商文化,对洪江古城的“家底”再熟悉不过。
古城内建筑,基本为明、清、民国时期所建,其中,会馆、商行、客栈、镖局、报社、作坊等无所不包,规模之大、气势之雄、建筑之奇、保存之好,国内罕见。“跟其他古城相比,洪江保存了最为完整的商业社会形态,这是最大区别,也是最大的优势。”曾湘洪说。
“中国资本主义萌芽时期的‘活化石’”“明清民国社会的‘清明上河图’”“中国商道文化的百科全书”……专家学者们毫不吝啬赞美之词。著名古建筑及文物保护专家罗哲文先生称之为“中国第一古商城”。
沅水静静流淌了500多年,洪江的高墙大院依旧,只是当年的繁华变换了色彩。
新中国成立后,地处西南咽喉的洪江,因水路运输便利,一举成为国内“三线建设”的主战场。几家大型军工企业进驻,火柴厂、瓷厂、纺织厂等应运而生。这座历史悠久的商城,变身成一座名副其实的工业之城,其工业总量一度占怀化市的40%。
因水而兴,因水而衰。时代的变革悄然而至:更快捷更高效的铁路和航空运输兴起,水运走向衰落,再加之大型企业开始迁往长沙、株洲等地,国营企业遭遇困境,上世纪80年代,洪江走到了发展的拐点。
“从20万人到区区七八万人,感觉坐了一趟过山车一样,洪江城一下子空了。”洪江人自嘲,当时只剩“四万人”: 一万人下岗、一万人退休、一万人在职、一万人打工。
一切的荣光似乎成了过眼云烟。与凤凰古城几乎同时,洪江谋求新生的眼光,落到了先人留下的这座古城。
2000年文化普查,洪江古商城令业内“惊艳”。“第一次发现了洪江有这么大一片古建筑群,从那之后,对古商城的调查和挖掘工作开始启动。”洪江区管委会副主任吴祥深说。
事实上,上世纪80年代开始,就有人提出了对古商城的保护方案。曾湘洪告诉记者,当时正是洪江工业最红火的时候,“很少有人会考虑到古城保护的事”。直到本世纪初,古城的保护与开发才被正式纳入政府决策。
同凤凰一样,“起笔”之初遇到同样的难题:缺资金、缺人才。几经掂量,2005年洪江引进一家企业,试图借鉴凤凰的做法。结果,用曾湘洪的话来说,“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几年下来,洪江依旧是“墙内开花墙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