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养生讲座”频现 揭底保健品“游击队”
9月3日早上6时许，在岳麓区一个学校的剧院，有人打着“养生讲座”的名义，推销保健品。讲堂内坐着数百名老人。 聂映荣 摄
记者 聂映荣 实习生 陈欣
近两个月来，接连有不少市民向12345市民直通车栏目及本报96333反映，有人打着“养生健康讲座”的旗号，吸引老人去讲堂、酒店“听课”，趁机推销各类保健品和医疗器械。
记者暗访发现，“讲课老师”将推销的保健品讲得神乎其神，“服用一年，三十年不得心脑血管疾病”，甚至一种器械可以包治七八种病，引得老人们纷纷花大钱购买。工商部门调查发现，其实这些人根本没有售卖保健品资质。保健品业内人士揭露，这在该行业内被称为“游击队”，在全国各地乱窜，夸大宣传，高价销售伪劣产品，卖完之后立即转移“阵地”，使消费者难以追责。
市民遭遇
曾先生家住河西左家垅，母亲今年67岁，平时早上7时许会出去散步晨练。从8月底开始，老太太每天早上都会在5时30分左右出门。曾先生问她为何起这么早，她回答说，附近的礼堂每天一大早都会举办养生讲座，“讲得很好，还有些小礼品送，隔壁好多老人都去听了。”
母亲说完，曾先生也没怎么在意。但他随后发现，老太太听完讲座回来，手里都拿着小袋物品，米、面、洗衣粉，每天各有不同，量并不多，估计也只要一两元钱左右。然而，有一天早上，老太太提回来一个盒子，说是自己听讲座时买的保健品，花了300多元，“营养讲师说吃这个，能治眼病，对肾脏也好。”
曾先生拿着盒子一看，其品名叫“玛咖”，类似于白色药丸，一盒净含量为60克。盒子后面有一排小字：“坚实型压片糖果。”曾先生顿时心里生疑，他拿着盒子上的生产许可编号到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总局网站上去查询，发现该编号是普通食品的编号。
“连保健品都不是，一盒糖就要300多块钱，竟然这么骗老人。”曾先生说，平时母亲省吃俭用，在这方面却舍得花钱。“母亲还想去听讲座，说还会有更好的保健品买。”
记者暗访
一堂讲座三四百名老人，讲师在远程视频内
曾先生从母亲那里得知，养生讲座只在早上6时至7时举办，已经持续将近半个月。根据曾先生提供的线索，9月3日早上6时许，记者来到讲座的举办地——湖南艺术职业学院实验影剧院。
虽然天色还没有全亮，这里不断有三五成群的老人往门内走。记者发现，剧院里有一个大讲堂，已经坐有三四百名老人。中间有几名身着白色衬衫的工作人员在维持秩序，讲台上放着一个投影仪，两名工作人员在旁边操作电脑。
记者在老人们中间选了一个座位坐下。由于记者比较年轻，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很快就发现了记者，先后有3人过来问：“你是来干嘛的？”记者声称是来替家里的老人听讲座的，他们才离开。
“大家安静一下，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杨老师。”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讲堂爆发出巨大的掌声，杨老师出现在投影的视频里。原来，所谓的“讲师”并不在现场，而是在远程视频里。
讲师宣称，“神药”服用1年，30年不得心脑血管病
这个杨老师声称，每天早上在全国各地有917个会场同时进行这样的远程养生讲座，“这是由56个生产厂家资助的，为了给全国的老人送健康。”
在讲座刚开始时，杨老师先讲了一些运动保健的知识，期间不时动情地说道，“你们就是我的爸爸妈妈”“你们的健康就是杨老师最大的希望”。
10多分钟后，杨老师开始提及售卖过的“玛咖”，并说有老人告诉他，自己吃了之后，感觉整个人都精神多了，像是年轻了10多岁。随后，他又先后提到两种产品，一种名叫“欧邦妮软胶囊”的保健品，一种名叫“多功能脉通仪”的医疗器械。
“服用欧邦妮软胶囊6个月，保证你20年不得心脑血管疾病，服用1年，保证30年不得心脑血管疾病。”杨老师说，很多有钱人、明星、退休领导都在服用这个胶囊，吃一年大概得花1万多元，他们会在讲座的后期发售10天，“坚持服用，我让你在六十岁七十岁的基础上再活三十年。”
在提出“保证”期间，杨老师不时强调自己是国家级营养学讲师、中医学讲师。他随即又介绍“多功能脉通仪”，他说这个仪器又叫“健康快车”，是由美国哈佛大学尖端研究中心研发出来的。用这台仪器治疗，不管是心脑血管疾病，还是各种眼疾、糖尿病、腿疼、腰疼等，都有效果，“坐在轮椅上的人，如果长期使用健康快车，你可以直接从轮椅上站起来。”
杨老师说，一台原装进口的“健康快车”要26000元，在国内组装的要13800元。目前，仪器还不能售卖，但可以让老人们“体验”，每人只要交10元，就可以“体验”3次。
听讲老人表示：
讲师讲得好，想买点试试
讲座结束后，其工作人员称，要过几天才会出售“欧邦妮软胶囊”，但现在可以交钱预约体验“健康快车”。现场有上百名老人纷纷拿出10元钱，从工作人员手中换来一张预约登记表。离开时，每人还免费领了一袋半斤重的面条。
坐在记者身边的3位老人也交了10元钱，记者询问其中一位60多岁的胡爹爹，他说，自己已经买了“玛咖”，还打算买“欧邦妮软胶囊”，再顺便体验一下“健康快车”。记者问他，是否相信那位杨老师所说的效果？他回答说：“肯定有点夸张了，但他是个营养学讲师，说这些东西那么好，肯定还是有点用的，我还是想试一试。”
采访过程中，大多数老人均跟记者说过这么一句话：“这个杨老师讲得好嘞！”具体好在哪里？老人们说，杨老师跟他们讲了很多养生知识和具体的事例，说得很生动，“很体贴，知道我们这些老头老太太需要什么，所以我也还相信他。”
调查求证
多地出现类似讲座
一些老人花去数千元
9月5日之后，本报又先后接到多位市民反映，在长沙不同地方出现了类似的“养生讲座”。
按照市民的反映，9月16日早上6时30分左右，记者来到中意一路旁边的前进大酒店。在该酒店2楼大厅，正有一两百名老人在听课，那里同样是用视频讲课，而且视频里的也是那位杨老师。
记者准备进入会场时，被楼梯口旁边的两名工作人员拦住，他们说，这个健康讲座只针对中老年人，不对年轻人开放。
早上7时许，讲座结束后，一名70多岁的贺爹爹告诉记者，这里的讲座已经办了20多天，先后卖了蛋白粉、玛咖、欧邦妮软胶囊、多功能脉通仪等多类产品，但每次都不是在讲座的地方卖，而是在附近一间民居里卖，未出具任何发票。贺爹爹买了其中的玛咖和欧邦妮软胶囊，花了4000多元，还有几个老人花8000元买了多功能脉通仪，“这已经是优惠了很多的价格。”
10月13日，市民胡女士反映，她的父亲在八一路南海宾馆听了4天“养生讲座”，突然买回一套能“治”腰腿疼、高血压等多类疾病的保健品，花去4999元。胡女士去各大药房询问，多位药师都告诉她，这一套保健品正常售价不到1000元。
昨日，记者以“玛咖”、“欧邦妮软胶囊”、“讲座”等为关键词在网上搜索发现，从去年至今，吉林、天津、山东、广西等多个省市区都有新闻曝出，有人以办讲座为名，向老人夸大宣传推销这些产品，被当地药监、工商部门查处。
玛咖药用效果待考究
而一年万元的“神药”市场价仅1000元
这些四处宣讲推销的“玛咖”、“欧邦妮软胶囊”真能治那么多病？甚至能确保老人30年不得心脑血管疾病？
湖南省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药剂科主任药师张志国对此进行了分析。玛咖是一种独行菜属植物，是外来物种，多存在于南美，现在在我国云南一带有人种植。
“玛咖的药用效果还有待考究，现在国内并没有相关的权威机构对它的药效进行研究，并予以应用。”张志国说，并没有研究证明玛咖能治眼病，网上传闻玛咖有“补肾壮阳”等效果，可能也是一种炒作。他建议老年人不要盲目服用，以免产生副作用。
记者走访长沙多家大药房，发现同品牌的“欧邦妮软胶囊”市场售价并不高，按标准服用一年仅1000元左右，而那位杨老师所说的价格是1万多元。此外，这些大药房的药师介绍，欧邦妮软胶囊只是一种普通的保健食品，具备一定抗氧化的保健功能，但并不能治疗心脑血管疾病。
业内起底
这群人是如何举办“养生讲座”的？他们运作的具体模式是什么样的？如果他们卖出的保健品存在质量问题，作为消费者的老人们能否顺利维权？采访过程中，记者先后找到两名保健品行业的业内人士。
“那是典型的‘游击队’，到处坑人，坑完就跑。”长沙一家保健品公司的负责人周先生在此行业摸爬滚打接近20年。他说，一部分从业人员为了获取暴利并躲避执法部门的打击，经常打着“健康讲座”、“养生讲座”的名义，在全国各地推销保健品，“打一枪，就换一个地方，卖完之后立马撤。所以，业内一般把他们称为‘游击队’。”
周先生说，“游击队”所卖的保健品既有正规厂家生产的，也有小作坊打着大厂家的名义生产的。虽然产品质量参差不齐，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夸大宣传、高价售卖”，消费者发现问题后，往往找不到人，执法部门也难查，“‘游击队’在业内名声很臭，但大家拿他们没办法。
周先生透露，“游击队”到新地方前，一般会注册办理一个普通商店的营业执照或借用朋友的营业执照，租一处比较隐蔽的民房用于堆放产品。随后，在附近的酒店、学校、剧院等地方租赁一个会场，邀请老人们去听讲座。他们之所以都把讲座安排在每天早上5时至8时之间，一是为了让习惯早起的老人有空余时间去参加，更重要的是，为了避免执法人员的查处和老人儿女们的注意。因此，他们一般不会让陌生年轻人进入会场；另外，夸大宣传时，也仅限于口头，而不会留下纸质材料，这也让执法人员难以收集证据。
送礼物、打折吸引老人，打“柔情牌”博取信任
周先生透露了上述情况后，又向记者介绍了他的一位朋友伍先生，“他之前做过‘游击队’，前两年开始做正规门店了。”在周先生的介绍下，伍先生向记者揭露了“游击队”吸引老人购买的“招数”。
伍先生说，老人体弱多病，都希望自己能够尽可能了解一些养生的知识，这就是“游击队”选择使用讲座方式的原因。他说，讲座上的讲师其实并非专业的营养学专家或医学专家，“关键是营销口才好，懂一点营养学知识就行，因为没几个人去深究这个。”
伍先生透露，有的“游击队”会让讲师现场上台，有的“游击队”为了省事，直接提前录制好视频，先后在不同地方播放，假装是“高大上”的远程授课。
“游击队”专门有几把招数对付老人。首先，每次讲座都送一些小礼物，由于部分老人爱贪小便宜，这从第一步就吸引更多老人来听课。讲座刚开始的几天里，讲师并不会推销产品，而是先讲养生知识，让老人放松戒备心理。在讲座过程中，讲师和工作人员会进一步打“柔情牌”，讲感人故事，说体贴老人的话，甚至直呼“你们就是我的爸爸妈妈”，建立相互之间的信任感。
“把这些工作做好了，推销起来就容易了。”伍先生说，到此阶段，很多老人宁愿相信讲师的虚假宣传，也不愿意听家里儿女的劝说。此时，讲师夸大产品功效，哪怕老人有些质疑，也会想花钱尝试：“说不定真有用呢！”
伍先生透露，“游击队”往往会把产品单价提得很高，“本来只要70块钱的东西，卖到七八百块钱是常事。”售卖过程中，他们会再次利用“贪便宜”的心理，用买几盒送几盒的方式吸引更多老人。
周先生和伍先生均认为，对于保健品“游击队”忽悠老人的情况，相关职能部门应该加大执法力度，一旦接到消费者投诉，执法人员应该尽快介入调查，获取证据严厉查处，防止更多老人受骗。更重要的是，老人遇到这种情况，不要轻信，家人也应该多加沟通，如果真要购买保健品，应该前往正规药店或正规保健品门店购买。
心理专家
买保健品的背后是晚年孤独
“从某个方面来讲，老年人买的不是保健品，而是一种精神寄托。”长沙市心理学会秘书长刘正华分析称，老人轻易听信虚假宣传，往往不是因为他们判断力低，而是因为购买保健品恰恰满足了老人的心理需求。首先，老人伴随着年龄的增长，对生命和健康的渴望也会越来越强烈。每次碰到与健康有关的事情，他们总会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去应对。因此，一旦有人反复强调或多人同时提起某一种保健品具备“神效”，老人都会想尝试。
“老人孤独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刘正华说，老人退休之后呆在家中，会很容易进入情感空虚期。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可以像“上班”一样，每天和其他老人结伴听讲座，他们大多会欣然前往，并感觉充实。如果儿女对老人关怀不够，有“热心人”愿意陪着唠唠家常、嘘寒问暖，老人会很受用。推销保健品的人正是利用老人的孤独心理，一步步将产品卖出去。
刘正华建议，在日常生活中，儿女们应该多陪陪老人，关怀更细致一点。此外，不要一味地向老人强调：“外面骗子很多，尽量呆在家里别出去。”相反，应该积极引导老人，培养有益的兴趣爱好，让他们享受更多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