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河街将拆迁：长沙再也不会有的热闹地
10月7日，一群孩童在往日热闹非凡的长沙下河街批发市场玩耍。范远志 摄
本报记者 龙文泱
“今天又到下河街买了什么好东西咯?”这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长沙人流行的问候语。
下河街，谁不爱?吃穿日杂，南食百货，应有尽有，价钱还比“外面的商店”便宜两到三成。市民尽得方便实惠，商户赚了个盆满钵满。
如今，这里人流稀疏，商户多闲。兴衰皆因城市发展，“拆”声几度。
9月16日的拆迁公告，再次搅动了人们对下河街的炽热深情。当高楼广厦更替逼仄小巷，明亮超市取代昏暗小铺，多少人感叹：“下河街，再也不会有的热闹地。”
篮子提来繁华市场
上世纪80年代就有了“万元户”
关于下河街市场的兴起，长沙人和邵东人的记忆不尽相同。
1963年生于下河街市场内卫国街的杨德钦回忆说，市场始自1980年。这一年，包括他在内的一些长沙人开始在此卖香烟。
而在邵东人金贻余的印象中，下河街兴起于1986年。时年27岁的他拖家带口，来到下河街摆地摊，成为改革开放以来，最早一批到长沙来淘金的邵东人。
“下河街”之名，明朝崇祯《长沙府志》就有记载，距今已有400多年的历史。据《长沙地名古迹揽胜》记载，下河街南起坡子街，北止五一大道，以回龙巷为界，北段称上河街，南段称下河街，而习惯上统称为下河街。《长沙传统风俗大观》显示：清末，随着轮船运输业的兴起，长沙城西区大西门、小西门一带的河街，泊岸和码头林立，堆栈(货仓)、牙行(经纪)云集，各种土产副食品均在此集散。
长沙市政协文史委特聘委员任大猛通过查阅民国时期的报纸发现，大西门、小西门、太平街在清代就非常繁荣，下河街只是大仓库后一个地势低洼的背街小巷。上世纪80年代初，“冰雪消融，春潮涌动”，沿江大道开始出现地摊，上河街等处有人推着三轮车偷偷摸摸打街。
根据《湖南日报》资深记者陶小爱的观察，繁华的下河街，是“提篮叫卖的邵东农民的篮子提来的”。
提篮子，摆地摊，短短六字，艰辛自知。为了抢到好一点的位置，金贻余每天6点就到了江边。甚至有人夜里2点多就来守着。没有本地户口的邵东人，无法获得经营许可证，被赶来赶去，可他们总是“赶不走”、“打不散”。
邵东人的兴旺激发了长沙本地人的热情，沿街居民纷纷腾出住宅做门面，国有企业也终于按捺不住。1986年到1989年，市场以每年增加160户店摊的速度发展，随后几年，逐步蔓延成十里长街。
摄影家罗斯旦，1980年开始，拍遍了长沙的老街古建筑。他清楚地记得，80年代，靠在下河街批发市场发家的万元户就有好几个。
商品便宜，应有尽有
1991年至1995年，下河街的全盛时期。
那是怎样的繁华热闹呢?
《湖南日报》当时的报道显示，小小下河街有“600多家门店、摊点重重叠叠，犬牙交错”，商品“来自全国28个省、220个县市”。
自行车骑不进，前来拍照的罗斯旦从上河街走到下河街：“几百米路，半小时走不到头。”
人们为什么不去购物环境更好的商场而来到这条小街?因为这里商品齐全，价钱便宜。
作为蜚声我国中南部的副食品批发市场，这里什么吃的、喝的都有。粒粒糖有100多种包装，梅子有15种，饼干多得数不清。广东、四川、江西等省的100多个厂家在下河街设点。百事可乐、可口可乐这些新奇玩意在广东刚生产出来，产品几乎同时在广东和长沙问市。日用小百货也是如此。
便宜的价格像磁石吸铁，吸引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人们。下河街80%以上都是夫妻店，租金、人力、采购成本低，货价自然比商场低。罗斯旦发现，在下河街购买相册划算许多。其他日用品，如牙刷，“10支是商场两三支的价钱，质量可能稍微差点，但用的时间更久，还更便宜。”
这也是金贻余最开心的时光。“有一次我从广州进了20万元的高档手表过来，9天就卖光了。样表都有人抢着要。”跟着他来闯荡的同乡金有权卖小家电，忙得“吃饭都没有时间”。
于是，成交额蹭蹭上涨，1992年前后，每年达到1亿元，税收500多万元。
卫生消防，隐患重重
10月2日，上河街宫廷十字绣的老板娘戴业文坐在门口，看着稀稀拉拉的过客。
10多天前，天心区征收办张贴了《关于新下河街棚户区改造项目房屋征收范围公告》，其中一张，就在她店铺对面的墙上。
“拆就拆吧，现在生意也不好做。”好不容易来了一对情侣，戴业文赶紧招呼，情侣看了看就走了。她无奈地坐下，看向街道的深处。
随着她的目光，你会生出许多感叹。逼仄的小巷，弯弯曲曲。低矮的房屋，昏昏暗暗。商品看上去有点“笸箩”。小餐馆门口的排水口，传来老鼠吱吱的叫声。业态落后、人口稠密、商居混杂、交通拥堵、市容脏乱、消防隐患严重……曾经风光无限的下河街，如今疲态尽现。
今年6月22日桥头市场的一场大火，成为促使下河街拆除的最后一个动因。
据商户反映，起火时，火势原本很小。但前店后仓的桥头市场和大众市场空间封闭，可燃物多、排烟不畅，高温不易散出，加上扑救疏散通道严重堵塞，200名消防战士彻夜救援30多小时，大火才被完全扑灭。
过火面积约2800余平方米，商户损失严重。6月30日，长沙市政府请来260名重大火灾隐患单位负责人到场观看。警方刑拘4名相关责任人。
“消防隐患严重，也与新时代的长沙城市形象不符。” 新下河街棚改项目业主单位长沙市房产经营公司总经理陈鹏介绍，此次拆迁，金泰市场、上河街食品城、下河街商贸城纳入棚改。目前刚刚发布一号公告，主要是明确房屋征收范围。根据相关规定，至少要发布5次公告，经过上门调查、评估等程序后，将正式启动拆迁工作。在金泰市场、上河街食品城，已有100多个摊位停止营业。坡子街街道已着手帮助商户分流。
新的下河街将会是什么模样?概念设计方案中，拟在原址新建一座280米、70层的高楼。该方案目前还未经政府审查。
长沙市政协文史委主任陈忞认为，下河街邻近太平街历史文化街区，“任何历史文化街区周边的开放都应该严格控制，与街区布局、建筑相适应。高楼大厦包围下的历史文化街区有失观瞻。”
依依不舍，期冀满怀
下河街要拆了。
“有些不舍，也觉得要有改变。”10月3日下午，上河街8号恒大综合批发部，60多岁的长沙人吴阿姨买了好几袋零食。
“ 原来每周都要来一次，最喜欢这里的干果。”吴阿姨说，不舍，是因为这里有自己的生活记忆。以前，家里的吃喝日用，都来自下河街，“一两个店铺，可以把家里需要的置办齐全。”
她现在不常来。“住在铁道学院，来一趟不方便。而且到处都有超市，种类齐全，购物环境更好，商品质量也有保障。”吴阿姨问了干木耳的价钱，每斤比超市便宜近10块钱，还是没买，“不知道品质怎么样。”
和普通市民闲逛淘货不同，在人民西路开便民超市的马先生直奔回龙巷的玉兰日化百货总批发店，拿了600多元的纸巾、牙膏、衣架等日用品。“ 下河街进货方便、价格公道，希望继续存在。去高桥市场进货，成本高一些，也拥堵，耗时太长。不过下河街的确要把消防安全搞好，商铺分区分类，产品质量也需要提高。”
而对于金贻余和金有权来说，“下河街”早已渗入生命的河流，不能割舍。
“下河街现在败落了，可即使生意只能勉强糊口，我还是想留在这里。毕竟，我所有的青春年华都在这里了。”金贻余动情地说。
一直寡言的金有权开口了：“改造得漂亮当然支持，希望还有底层老百姓做生意、过日子的地方。”他眼眶微红，点燃一支烟，凝视远方。
随城市发展生长繁荣的下河街，成为几代长沙人的共同记忆。当历史进入下一个篇章，专业化的新兴市场悄然兴起，下河街，已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
它随时代洪流而来，也将随之而去。